经过这一番交谈,秦霜原本烦乱的心绪平和了很多。
待宋祭酒走后,他慢慢蹲下身,一点又一点的捡起散落在地面的碎片,然后将它们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哎呀,王爷当心!可别扎到手了....!”
宋祭酒学的惟妙惟肖,就连萧乾眼角眉梢间那股冷傲和英气都学出了三分,瞧得秦霜怔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丝甜意漫进心口后,他才回过神来,面色发红的垂下眼眸。
“他、他真这么说?”秦霜揪着手指问,难得在旁人面前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不说萧治和朝廷的忌惮从何而来,单看平日里山寨的吃穿用度、兵器成色,还有那琳琅满目的军者库,便能知晓其财力深厚。
倘若想讨人欢心,萧乾大可随便挑一只花瓶,打发了他便是。
可男人却费心费力,偏要自己做只花瓶,还瞒着他,究竟是为何?
夕阳落岭,时至子夜,梵音寺内燃着一片光明的烛灯,隐隐的香火气息,顺着清凉的晚风吹进鼻间,吹的正靠着门守夜的小和尚昏昏欲睡。
就在这半梦半醒间,耳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吓得小和尚一激灵,急忙拿起手中的棍棒。
瞥见他的小动作,宋祭酒又道:“当着兄弟们,哥哥觉得没面子,强装赌气也就罢了,可在祭酒知道,你心里都快急疯了。”
说着,他把秦霜留下的信塞到萧乾手里:“哥哥快去吧,王爷就差把‘快、点、来、找、我,混、蛋”这七个字写上去了。”
凝视着那张信纸,萧乾紧皱起眉头:“爷没空闲去找他,昨晚的账本还没翻完,我先回书房了。”
贺彰冲他抱了抱拳,和大家伙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殿内就只剩宋祭酒和萧乾两人。
半昏的光晕下,见男人还冷着那张脸,宋祭酒便上前一步,温声道:“哥哥还不去追?”
看到他们焦急的模样,萧乾将两手紧握成拳,冷声开口道:“都退下,回到你们各自的哨岗上。”
“萧爷.....这、那王爷.....”
“爷不想说第二遍,退下。”萧乾神色一凛,突然怒斥道。
今晚的他已经是“无理取闹”,有够丢脸了,总不能再向宋祭酒抱怨自己为给萧乾找药草而受伤的事。
“您看,我说对了吧,您和哥哥都一样,有伤有痛都非要自己扛着。”
宋祭酒无奈的撇嘴,取来药箱后又劝解道:“所以王爷就别生哥哥的气了,偶尔包容一下他,让他多点作为男人的成就感。”
宋祭酒见状,只能在心底暗笑,面上却平静道:“哥哥,贺彰说的没错,眼下当务之急,是该派人去拦下王爷,就算拦不住,有人在他身边保护,也能教人安心些。”
说完,他就暗暗给身边的兄弟们使眼色。
“是呀,萧爷,您快下令吧!”
“哥哥,王爷应该是要去梵音寺,瞧这墨迹,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想必是天没大亮,人就.....”
宋祭酒把信纸折叠好,正说着话,抬起头瞅见萧乾阴鸷的脸色,登时止住了声音。
“这可咋办呀!现在京都到处都是狗皇帝的眼线,梵音寺也不太平,这王爷要是有个三....啊,有个啥的话可咋整?”
这喊声像一把刀,尖锐地扎进唐莲的耳中,让他的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王爷人呢.....?”少年连忙抓过面前的小厮,急声问道。
“俺、俺也不知道啊!”小厮苦着一张脸,又举起了手里的纸张:“王爷留下了这个,俺不识字,也看不懂,正要去找萧爷和军师呢.....”
“是。”
挥退了小厮后,秦霜把几本医书收到行囊里,犹豫再三,还是留下了信件,待星月渐退,便踏着晨光离开了院落。
第二日晌午,因为听说师父和王爷又吵架了,刚闭关结束的唐莲就一路狂奔,来到了秦霜的住处。
秦霜静默片刻,之后轻声问他:“渡关山附近可有烧制瓷器的地方?”
“啊?”小厮被他问的一愣,忙回答道:“回王爷,这周边多是马背上跑的营生,像绸布、药材啥的都齐全,这烧瓷造东西的活计,还真没见过。”
听着他的话,秦霜把那些碎片用布料层层裹紧,若有所思。
听他这么说,宋祭酒莞尔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摇头叹气道:“要我说呀,你们的性子都太要强了,什么事都偏要自己扛着,这一次两次的误会也就罢了,可长此以往,两个人都会觉得委屈的....”
秦霜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用指尖摩挲着指腹,温雅的神色下,又有一股受伤孩童般的稚气。
“哥哥的性子太专断强势,对王爷的占有欲又那么强,在您身上,他恨不能事事巨细.....”宋祭酒说着话,又观察着秦霜的神情。
前来伺候的小厮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要扔了那些瓷片:“还是让小的来打理吧。”
“不必了。”秦霜淡声制止了他的动作,取出干净的布料,将晶莹的碎瓷片包裹起来。
“王爷....您这是....?”看着他的动作,小厮不解的发问。
这种被悄然疼爱的感觉,竟比世间任何的情话都来的热烈。
“当然,哥哥可认真了呢。”宋祭酒重重地点头,又浅笑着为他缠好纱布:“该说的话我可都说了,天色晚了,王爷快歇息吧,祭酒便告退了。”
话已至此,再讲下去就矫情了,于是他点到为止,整理好药箱,又吩咐小厮过来清扫地面,便安静的离开了卧房。
见他这么问,宋祭酒停下涂药的动作,挑起眉毛轻咳两下:“咳咳.....嗯!”
“哥哥他说.....”他学着萧乾的样子沉下脸,又模仿着男人的语气,对着空气道:“这个太俗!那个太艳!哪个都不衬他.....”
“只有通体洁白、剔透无瑕的白瓷,才配的上他。”
他偷笑着,取出纱布和药膏为秦霜包扎起来。
药膏浸入肌骨,牵引起浅浅的刺痛,秦霜却连眉头都没皱,只迟疑半晌,又红着脸道:“他....为什么要亲手做那只花瓶送给本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就算再单纯的人,也能瞧出渡关山不仅是土匪窝子那样简单,而萧乾,也并非是一穷二白的匪首。
说完,他就撂下宋祭酒,快步离开了大殿。
“欸哥哥真不去呀?喂——!”宋祭酒远瞅着他的身影,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嘴上说不找,手里却紧紧捏着那信纸呢.....”
萧乾的眼底有一丝挣扎,半晌后又闷声道:“爷为何要去追?他写了勿寻、勿找。”
“噗——”宋祭酒一下子笑了,他举起手上的信纸,含笑道:“这人呀,倘若真不想让别人找,是不会留下半点线索的。”
萧乾的耳朵竖了起来。
“贺彰,你先带大家下去。”
众人被吓得不轻,宋祭酒却看得通透,便让大家都离开。
“是....!”
“萧爷....!”
“萧爷....”
众人接到讯号,你一言,我一句的哀求起来,都盼着萧乾能先低头。
听到秦霜独自出走的消息,贺彰一下子急了,连忙面向萧乾道:“萧爷,您快下令,让俺们去找王爷吧!”
这话一出口,仿佛是在说——萧爷,王爷走了这可不怪俺,昨晚可是你先让俺们撤的.....这次咋都赖不到俺头上!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萧乾的脸就比方才更黑了一些。
——“今赴大梵音寺清斋节之约,勿寻、勿找。”
风啸声四起的午后,当宋祭酒站在忠义殿上,对着萧乾念出这句话时,大殿上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坐在虎皮椅里的男人黑着脸,一双有力坚实的手掌几乎把椅子捏碎。
少年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近院子,却发现院门紧闭,周遭也寂静一片,令人心慌。
“王爷....!我来了!是我,唐莲.....”他推开轻掩的门扉,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急喊。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不见了——!”
要想修补这只碎掉的花瓶,也只有那个人能做到了.....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小厮有些担忧的问。
“没事,你退下吧。”
见对方抿起唇,面色微红仔细聆听的样子,他便继续说下去:“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说过,这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总会像孩子一样,您瞧哥哥,在兄弟们面前冷脸冷言的,可一对上您,又幼稚的不行.....”
宋祭酒说着话,瞥见了秦霜掌心里的伤痕,又好奇问:“王爷的手怎么了?像被镰刀割破了似的。”
“没、本王没事。”秦霜脸色一红,连忙用衣袖遮住了手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