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又在说场面话。
他并没有那么兴致勃勃,手甚至都没有松开,可他为什么又要笑呢?
他点头应道:“菩提寺……远吗?奴才还没去过呢。”
如果行程改了,在父王眼里就会变成叶慎搅了他一天游玩的好心情,不仅他会被训斥气量小,叶慎还会被罚的更重。
偷偷赶出去卖了也有可能,到时候叶慎一家子都有可能发落出去。
他不能让叶慎遭这样的难,这是要结仇的。
……可是刚才少爷脸色不好看,叶慎显然吃了责罚。
少爷心绪不好,还要走山路?
他犹豫了一阵,停马扬声问道:“少……少爷,还要进山吗?”
他大哥笑着摇了摇头,对父亲道:“恐怕他是不想罚,但不得不罚。这样才能立起来管束下人。熙儿长大了。”
老王爷冷冷一笑,道:“你只看了一半,我问你,他是真心想管束叶慎吗?他私下里教叶慎学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奴才该学的?”
韩悦不以为然:“再怎么样,不还是个奴才,三弟愿意玩便玩,我听夫子说,三弟功课扎实,难保没有这个缘故。”
他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可怜叶慎,平日公子纵着他,没想到一带出去就挨了打,还要被叫回去。
公子平日脾气好得很,不像这样的人呀。
这场发落很快传到了老王爷耳朵里。
他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过了一阵,沉声道:“念叶慎是初犯,我就饶了他这回,下次再有不经心的,赶出房去,我再不用,你们自己寻去路!掂量掂量你们爹娘来接饶得了你们不!”
他转身回了院子,门一关,整个院里都静悄悄的。
在他房里的侍童把头压的低低的。
韩熙怔了怔,想拦,又怕还有人在看着。
不过是管教下人,优柔寡断成这个样子,他会被父母训斥的。
他不怕训斥,他怕叶慎受了牵连。
卧槽,他心理年龄已经四十多了,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韩熙愣了一下。
扒光了吊起来?那得打成什么样?
叶管事有些迷糊。
三公子把他们做爹娘的叫来申斥,不是厌了他的意思?
怎么这般迟疑,生怕他打重了似的。
怎么……三公子如此恼怒,不是要将他开出去?
他父亲急忙道:“公子,慎儿这般混账……按理该开出房……您不必顾着我们的面子……”
反正他儿子眼见不得三公子喜欢,在这也是三天两头挨打,他回头求个人,把他儿子安排去洒扫不是更方便。
“带回去好好管。我罚了他二十鞭,加多少,你自己看着。”韩熙训完了,对他父亲道。
叶慎战栗着不敢看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也不敢对上母亲的眼睛。
要按往日,此时他已经开口了。
但他忍住了,韩熙刚刚给了他教训,他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主人在想什么,他不该去问询,不然就是不敬。
叶慎不想,他就不要。
一想到与叶慎生分,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逛到下午,韩熙才带他回府,回府时又板起脸。
韩熙忍不住笑了。
他眼里很亮,有一种温柔的光透出来。
“只要咱们不生分。”
韩熙哼了一声,任他揉着,气儿顺了一些,道“还算没白疼你,人多,拉着我的手吧。”
叶慎看他神色回暖,陪着笑仔细握紧了他的手,韩熙却忽而与他十指相扣,哑声道:“阿慎,我那天晚上是当真的。”
叶慎心里一跳,看着他。
叶慎小声说想尝尝素烧肉和八珍汤的味道。
韩熙允了,还在下车的时候给他买了一支糖人:“含着吧,今天庙会,带你转转。”
叶慎看他笑着买东西,终于悄悄压低声音道:“公子怎么一直扣着袖子?手都红了,奴才给你揉揉?”
他不明白里头两个人的弯弯绕,只觉得韩熙待下人真好。
三公子果然是个温和性子,和他二哥一样。
所以老王爷总不放心,疑心他再像了二公子弃武从文。
他为什么就没有多看着阿慎一点,多忍一忍不喝那口酒呢。
叶慎看着韩熙的手死死的扣着袖口,始终没有松开。
他有些不解。
“也就一段山路吧。”韩熙笑了笑,见他有些好奇,慢慢地讲起了菩提寺的历史。
他语气沉稳,又刻意放得温和,马车里的气氛好转了一些。
暗卫蹲在车厢上,眨着眼听故事。那些事普通人家里传的朦朦胧胧,在韩熙嘴里却是清楚明白的,说到前朝隐秘,他就压低了声音去讲,像轻轻的贴着耳朵说。
所以他不仅不能改,还要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带着叶慎去玩。
他吸了口气,装出高兴的模样来,主动对叶慎道:“你还没去过菩提寺吧?去那里转一转,咱们吃口素斋再下山。”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叶慎一眼就看得出来。
叶慎疑惑地看了看韩熙。
进山,进山做什么?
“进。去菩提寺。”韩熙语气有些倦意,菩提寺的山路有些曲折,但就是这样疲倦的语气,他也没有改变行程。
老王爷仍然黑着脸,道:“学得好今日射覆还输?若是照你这么说,不如给叶慎安排一匹马,教熙儿好好练练骑射!”
他找人问了问,很快探明了结果。
他儿子若是真这样大气性,哪里会请人吃素斋。真揉不得沙子,直接发卖了就是。
暗卫也摸不着头脑:“公子已说了不怪他,为何还要这般罚?”
三公子发起火来,真是可怕。
但他看着三公子坐在那里的脸色,好像仍是不豫。
这样不高兴……为什么还留着叶慎?
他可不想再挨一巴掌。
马车上安安静静的,马车夫也有些忐忑。
韩熙还安排了后续的行程,带着叶慎去庙里玩玩,踏个青再回去。
他……他从没有想过,下人们被赶出房受的责罚是这个样子。
家生子都如此,买来的人呢?
他以为只是带回去打一顿就罢了,毕竟是生身父母。
他有些慌乱地看着叶管事,道:“叶……”
叶管事反应的很快,信誓旦旦:“放心吧少爷,我带回去好好管教,必叫他打掉一层皮!”
说罢就溜了。
那把他们叫来接人干什么?
叶母也没反应过来,但她反应速度极快,上前拧住儿子的耳朵,一面呵斥一面打:“小蹄子,走,今天不打掉你这层皮,净给我们丢脸!我扒光了你吊在树上打,看你还敢不!”
叶慎疼出了眼泪,想到自己曾见过大哥被扒光了吊起来挨打的场面,不寒而栗,哭着求饶:“娘……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娘……”
“怎么?叶管事管教不好儿子?”韩熙冷冷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去和母亲说一声?”
“不不不,奴才一定好好管,好好管,不把他屁股打成八瓣定不饶他。”
韩熙顿了顿,犹犹豫豫,见叶慎脸色惨白,还是多补了一句:“也……别打得太重……他……毕竟还小,知错也就罢了,我已经申斥过了。”
他只能深深叩首:“谢公子责罚。”
韩熙只定定看着他,道:“学乖了再回来。”
叶慎的父母听得一愣。
叶慎知道要受罚,没随他进屋,跪在院子里。
韩熙冷着脸,吩咐了他父母来。
院里奴才都静静的,听着韩熙申斥他的声音。
叶慎侧开头,微微一笑:“有了主母,不生分也难。”
韩熙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我不会。”
韩熙低声道:“我舍不下你,要绑你在身边,你恨便恨吧。”
他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握的死死的。
叶慎咂了咂嘴里的糖,轻声答:“我是公子的奴才,怎敢背主。公子不嫌我天资不如人,就是大幸。”
“吃了糖才知道疼我?”韩熙混在人群里一揽他,在他耳边啐了一口,捏着他的腰恨声道:“你倒狠心,看着我生闷气是不是!”
叶慎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仰头对他道:“我……我是怕触了公子不高兴……我……”
他压低声音,仔细地揉了揉韩熙的手指,道:“公子恕罪,我不是诚心的……”
叶慎被韩熙说得有些心动和向往。韩熙见他面色好一些,从他膝盖上起来,命他倒水。
叶慎乖乖倒了。
他喝了口水,说着自己玩儿的线路,顺便问问叶慎有没有想吃的素斋。
韩熙有个习惯,生闷气或者想事情的时候,右手总是这样。
那么……韩熙其实没有睡着。
他在想些什么?刚刚说话的声音都已经那么累了,马车又这么颠,还没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