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护不住你了,自楚夫人病故,他也日渐衰微了;若有一天他告老还乡,你失去宰相之子的殊荣,该会如何?”
冷意从脚底蔓延,楚星辰几乎站立不住,他勉强维持着稳定,用尽全力仰望着年轻俊美的玄武皇,咬牙切齿:“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瑾皇用蛊惑的语气说:“为朕卖命。”
“皇上,你把我叫来,不会就想说这些吧?”
他此时说话,并无十分尊敬,和朝臣的诚惶诚恐,他虽听说此人狠厉,但现在一看,也不过是小珏的爱慕者而已,有时还不如他受小珏喜爱。
“恕朕直言,能待在九弟身边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再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废材草包一个,长此以往,你猜猜看,九年前的历史会不会重演?”
“你可真幸运啊,那么多孩子,他偏选中了你作伴读……”
“你也真幸福啊,九弟那么调皮,我都不知如何与他相处,偏你一下就与他嬉笑打闹,成为了他最好的玩伴……”
“你们在草地上奔跑,在雪地里打滚,搂搂抱抱,夜里甚至抵足相眠,先皇都不及你受宠,凭什么你性子刁蛮得很,偏他就与你毫无芥蒂呢……”
脸因红处转风流,颊上染上胭脂色,仿若是云蒸霞蔚般的,霞光漫天。纤长的睫羽上,泪光点点,多情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眸光流动,春色无边。柔软的长发一并梳于脑后,一只素白的系带挽了个蝴蝶结,唯有两缕碎发垂在颊侧,他本就是绝色姿容,压倒群芳,配上这邻家浣纱女的打扮,洁白朴素,两种奇妙的风情一结合,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消他望你一眼,那欲说还羞、暗送秋波之意,只要是个男人,就会酥了半边身子。
楚星辰也在此中,被小珏撩得不行,全身麻津津的。
“先皇肖想朕的九弟,你碍了他的眼,他就要把你挪出京去,眼不见为净。而朕亦爱慕九弟,也不想你回来。一来二去的,便足足拖延了九年 。”
宰相幺子震惊地抬起头来,瑾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眸底似乎吞噬了无尽的暗,一眼看去,是望不到底的黑洞。
北辰瑾?
简直是奇耻大辱!
楚星辰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可是听说过,就是眼前这人,在他走后趁人之危,卑鄙地夺了他的伴读之位!
他越想越气,就算撒泼打滚,也要解了这恨。
“楚贤弟,怎么这般暴躁?”
顾公子好欲啊!
雨晴看得脸红心跳,悄悄羞臊了脸,低下头去吧,又忍不住偷瞄。平日的顾公子也好看,可此时的顾公子又别有一番风味,总觉得、总觉得……
门童去通报了,春儿听说楚家幺子来访,自然不会拦着,这种小事,她甚至不用过问小主子,就叫人放行了。
由下人引导着,他来到前厅就坐,丫鬟来上了茶,他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他正值心里脆弱,迫切地想见到殿下,便唤来丫鬟,问他王爷在作什么,丫鬟知道他的身份,略想了想回到,王爷要么在寝室看书,要么已睡着了,便引着他来到了卧室。
丫鬟雨晴敲了敲门,里面没应,瞅了瞅天上,心里疑怪:咦?将过酉时,王爷不该就寝啊?
是他不想学习吗?当初成了九殿下的伴读时,你知他有多兴奋多激动,又有多么大的精神头读书吗?可他就是一看书就困,背了不过几日就忘,远远没有姐姐和顾七那般天资聪颖。
所以,他便不再诗书礼易上再浪费功夫。这样他就不必自卑,不必害怕遭人鄙薄,能理直气壮逢人说,本少爷不过是不爱学习,你也不能说我笨,是吧?
他痴痴地想着,眼角余光掠过“祁王府”三个大字,他的脚不受控制地顿住了。
“臣,愿效犬马之劳。”
离开皇宫时,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了,深红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那突然显得高而远了的天空,呈现出一片肃穆之色。
父亲,不能护佑他一世。
天宝十六年,紫禁城。
皇宫,御书房。
“到了如今,你还不知你九年前,为何被逐出京城么?”
“两条途径。其一从文,参加科举,金榜题名之时,是你加官进爵之始;其二从武,入皇宫禁卫,修满出头之时,是你封妻荫子之初。”
脑海中浮现武将魁梧的模样,他打了个寒噤摇了摇头。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楚星辰喃喃地低声念叨着,两膝一弯,跪在了地上,眼中神光消失:
“或者,在边陲之地,无声无息地死去?”
瑾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滞,呼吸几乎停止,如冷水当头浇下,手脚冰凉。
“皇上,你是在嫉妒,我吗?”楚星辰挺起胸膛,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瑾皇不置可否,他眼神幽暗:“是啊,你是挺幸运的。可谁叫你,自己不争气犯了事呢?先皇得了由头,自然把你逐出京城了,而朕也一拖再拖,九年过去了,朕就不信,你们还能一如当初?”
笑意凝固,楚星辰想起小珏与姐姐并肩而行时,望着他的陌生的眼神。若不是他一时想不开,割腕求死,小珏也不会来找他吧。
……!!!
他震撼于对方的变化,这个人,在他的记忆深处,此人是小珏的四皇兄,仅此而已。流年似水,对方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转变之大,令他措手不及。
还一语道出,他死也想不到的说辞。
小珏幼时就像个小女孩,没想到这一年长,更加祸国殃民了。
雨晴惊讶地捂住嘴,都看傻了。自家王爷站在顾公子身边,多么像一对璧人啊!可是雨晴你清醒一点啊,他们都是男子啊!
“小珏,你、你们……”
“够了。”
淡淡的一声传出,他僵立在当场,没想到,这么丢脸的时刻,被对方看见了啊。他心虚地抬头,怪不好意思的:“小珏,我来看看你。”
“你看我,就是来我府中,惹麻烦的么?”
“你在小珏屋里干什么?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这明显不对劲,楚星辰怒火中烧,两只眼睛一瞪,就要跳起来骂人了。
他含怒一拳打过去,却被人四两拨千斤地还回来。
顾与明眉眼如初,轻轻一眼扫过去,嗓音依然温润:“楚贤弟尚且年幼,这拳头软绵绵的,还需多加锻炼才是。”
“本少看个朋友,还需要通报吗?你们不会通融一下?”
早已等得不耐烦,楚星辰少爷脾气发了,骂了一句,一手推开雨晴,一手就去旋那门。
门应声打开,里面现出张温柔俊逸的脸,青丝如瀑披散下来,雨晴一眼就看出,与他以往端方君子的形象不同,发冠不知哪里去了不说,头发也略显凌乱,眼尾沁着粉红,黑眸水润润的,下唇咬痕淡淡,薄唇微一开阖,清朗的嗓音就从中传出:
去看看他吧,去看看他吧。
回京以来,因娘亲逝去,也因离京九年,物是人非,他躲在家中不肯出门,故而也没能有机会去小珏的王府看看。
站在台阶之上,楚星辰扣了扣门。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情况,会这么早到来。他以为,父亲娘亲能活很久的。可如今,宠他爱他的娘亲,已经去了。
如行尸走肉般在街上行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路人的嬉笑打闹之声,与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他想到高阔的天空,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其实,真的没那么有天赋。
他原在床上打滚,畅想着小珏看到的场景,门上却传来敲门声,父亲进来,说皇上传召他进宫。他只暂缓泛滥的春心,穿好衣服,带着一肚子疑惑,就来觐见。
不想,玄武皇竟说出了这番话。
楚星辰面上挂不住,想发脾气,但对面的人是当今圣上,他只好憋住火气,也不抬头,闷闷地说:“皇上说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