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冰置于膝头的手蜷了蜷，眼帘阖起片刻，低声说:“那你呢？”
顾衍文并没听清这声似蚊蝇的问句，下意识回到:“什么？”
莫染冰抬眼直视顾衍文，目光闪烁着:“那你允许吗？”
莫染冰凝望着顾衍文脑后晃荡的马尾，察觉到他身量和气场的变化。现在的顾衍文举手投足尽是游刃有余之感，不骄不躁，锋芒内敛，已到收放自如的境界。
他抿了抿唇，欣慰的同时又无比怅然。
总算找到了一家茶楼，顾衍文要了个雅间，把门窗关严实方才落座，随后看向对面的莫染冰。
“师尊。”
久违的称呼飘进莫染冰耳朵里，恍如隔世。他眸光闪了闪，本将熄灭的心火只因这一声呼唤就重新燃起。
“我们好好聊聊吧。”
顾衍文傻了:“啥？祂是能除掉的吗？”
“这不重要。”莫染冰前进一步，顾衍文这才发现他掩在发丝下的黑色眼罩，“你的回答呢？”
顾衍文看着他，看见了他藏在平静表情下的忐忑，笑了。
不过大家都喜欢靠着顾衍文坐，争他旁边的座位乃是家常便饭了。
这一日，顾衍文躺在庭院里晒太阳，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忽有敲门声响起。
他睡眼惺忪前去开门，看见在门前杵着的人影时困惑地揉了揉眼，疑是自己还在做梦。
魏思绮打了个响指:“没错，是沈安和陆广穹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衍文彻底倒下了。
不久之后，沈安陆广穹双双到达神音宗，加入了八方混战。
龙胤尘一口气梗在心头，话都没说就缩回了识海，看架势是打算三天不理人。
魏思绮通过实时转播确定了莫染冰的位置，顾衍文燃了一沓传送符，不消片刻就到了目的地。
街上骤然出现了个大活人，周遭群众下意识退远了些，空档之大让莫染冰一眼就看见了他，霎时间，脚像黏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但是我还有一本同人没有写完。”
“？”
“我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它。”
顾衍文轻叹一声，极度无可奈何地说:“不要这样，这都不像您了。”
与语气相反，他扬手撕裂衣袍一角而后退到门口的动作无比坚决。
“再见了，师尊。”
不行，他不能重蹈覆辙。
莫染冰几乎要将座椅扶手捏碎了才勉强找回说话的力气，嗓音如夹着沙砾的洪水:“衍文……算我求你，不要推开我。”
顾衍文有些头疼地按住额角，以莫染冰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说的话效果几乎为零，甚至起到了反作用。
紧绷的神经断了，莫染冰难以呼吸的同时感受到己身精神上的荒芜。他身子后仰，努力放松自己，以生平最不端正的姿势坐着，尽管手还在发颤，嘴唇依旧苍白。
沉默在不算宽敞的空间内无限蔓延。即使之前他假定自己在亲耳听到顾衍文的宣判后就愿意向命运低头，但现在看来，执念已是根深蒂固，他还是不甘就此罢休。
顾衍文没有等待太久就再度开了口，这事还得讲究一个快刀斩乱麻:“师尊，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爱你的人，如果您能把视线投注在他们身上，就会发现，您其实不是非我不可。”
……不，即便是从前，他也没有猜对过。
莫染冰仍是板正地坐着，面上带着些茫然，对他的谜语解读无能。
顾衍文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原希望莫染冰能领悟他的言下之意，但现在看来大抵有些困难。
魏思绮愣了愣，回过神后连忙摆手:“duck不必！你这风险也太大了点。”
顾衍文笑了笑:“想必天道已经完全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有何意义，是不会轻易对我出手的。”
“不行！”龙胤尘不知听到了多少，一现身就是态度鲜明的表态，“这也太冒险了！”
顾衍文一顿，拇指摩挲着虎口，半晌后笑了起来:“您这不是给我挖坑吗？要是我给了肯定的回答，天道得马上劈死我。”
这似是而非的回应让莫染冰愣住了，这是在拒绝吗？不是吗？
什么时候小徒弟的心思变这么难猜了？
“首先还是得确认一下，师尊您是什么想的呢？”顾衍文双手交叉撑在身前，眼神真挚而又恳切。
莫染冰看着这双杏眼，不由自主将心里话全盘托出了:“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顾衍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回答:“可是祂不允许您这样做。”
莫染冰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顾衍文得了回应，转身去寻适合谈话的地方。莫染冰看着他的背影，提步去追，没成想一迈腿就成了同手同脚。
他急忙调整过来，却始终和顾衍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旁人看了铁以为他俩素不相识。
怎么到了这种时刻反而不敢靠近了呢？
莫染冰本以为自己极度渴望见到顾衍文，可真到面对面时，他竟然萌生退意。
怎么是在这里重逢？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以迎接最后的审判……衍文他……是什么表情？
顾衍文在微笑。他眉毛舒展，眼睛微弯，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大，却也足以构成一个真情实感的笑了。
既然都已经当金瓜了，收了主角受又何妨。
“欢迎回来，师尊。”
“天道已除，现在无人可以左右你的回答。”
人影摊开掌心，一块布料显露出来。
“你可允许我回到你的身边？”
又过了几个月，谈川谷自江御清处归来，整个人像是被冲击荡涤了一番，看到顾衍文时呆了半天，而后一把抱住他，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两人是被龙胤尘扒拉开的。
再后来，神音宗因为这帮子人的加入变成了个霸据一方的势力，多方附庸来朝。顾衍文还是个客卿，而谈川谷重拾旧业做了宗主，其余人挂了长老一职，共同坐在大堂里，倒也挺像模像样。
顾衍文抽抽嘴角:“这活我可干不来。”
魏思绮耸耸肩:“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写信给了我的忠实读者，让他们来监督你写文。你猜是谁？”
“不会是……”
莫染冰紧攥着手中的布料，无知无觉落下两行泪来。
“我要走了。”魏思绮说。
“恭喜啊，终于解脱了。”顾衍文象征性鼓了鼓掌以表庆贺。
他本以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莫染冰的偏执程度会减轻不少，靠谈话就能解决问题，没想到，只要一见面，所有心理建设都是白搭。
可无论如何，这个故事都该画上句点了。
他站起身来，下一秒就被拉住了衣袖，莫染冰眼里竟然出现了哀求之色。
耳畔的嗡鸣盖过了顾衍文的声响，莫染冰垂下头，低喃道:“别说了……”
“您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时候回头了。”
莫染冰遮住赤红双目，额上青筋绽开，极力忍耐着。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并未入魔却胜似入魔。只因顾衍文一席话就激活的暴虐因子在血液中流淌，诱惑着他再次枉顾顾衍文的意愿行事，以武力压制……
那就只能直白点讲了，虽然这样显得无情而又残酷。
“坦白讲，我的态度根本无关紧要。我支付不起忤逆天道的代价，而您也应该承担起独属于您的责任。”
此言一出，莫染冰面上血色立刻褪了个干净。他用颤抖的手指掐住大腿，抬眸迎上顾衍文的视线，叫他魂牵梦萦的霜眼中找不到任何爱情存在过的证明。
“难道还有比这直截了当的方法吗？”没等龙胤尘把反驳的话说出口，顾衍文就继续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一旦顾衍文打定了主意，那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谁劝都不好使。
龙胤尘口水都快说干了，顾衍文自岿然不动，看得魏思绮开始反过来劝龙胤尘:“算了算了，他自己心里有数，你就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