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死了。”
它闭紧双目，不愿看这一片血色，未过多久，黑暗中它听到一道平稳的声音，顿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没必要如此血腥。”
“你们快来，这里还有活人，是个小孩子。”
它惊醒，下一秒被一个人类抱进怀里，那人腰间佩剑还沾着温热的血，是蛇血，它隐约能闻出熟悉的味道，是它有印象的某条大蛇，定是死于这人剑下。
“长老，这个小孩怎么办，那边全是死人尸体，这个孩子怕是已经没了父母。”
它不知道说什么好，起身变成人形，抱住小灰的蛇脑袋，躺在地上听小灰讲人类的事情。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除了那些修仙者，这些我也是听其他蛇说的，据说人类有好多门派，他们会御剑，别看他们厉害，就是为了杀我们，太坏了。”
“你不要总想着下山，人类只想要我们的蛇皮，他们永远不可能接受我们的。”
他本以为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暂时失声，没想到它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他试着教它，可是效果甚微，更奇怪的是，怜学声时喉间发出的是嘶嘶的声音，而不是啊啊。
好在怜听得懂人话，方便他教，然而无论他怎么教，怜始终没法说话，只会嘶。
上官忍不住拧眉，莫非是在蛇窝待久的缘故？
小时候它对此感到不解，待它长大一些，发现大蛇们经常会抓一些人类回洞穴，要么折磨，要么享用，一口一口吃掉，留下鲜血淋漓的残肢，或者用人类娇嫩的身体发泄欲望。
人类那么小，怎么承受得住呢，夜晚的阵阵惨叫令它害怕，它生了恻隐之心，偷偷溜进去将人类放走，反倒被对方刺伤，仓皇而逃的人类最终又被抓了回来，这回被直接吃掉，也算一种解脱。
遭到长辈的训斥，它委屈死了，被人类恩将仇报不说，还要挨大蛇们的骂，变回原形，缩在角落里生闷气。
它瞧见面前人低低叹息一声，似是在惋惜。
它听见他说：“我姓上官，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嘶。”
摇头，摇头。
小孩身着简陋的黑衣，脸很白，上面沾着泥土，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它正好奇地盯着眼前过于美丽的人类，吞咽口水，它第一次产生吃人的欲望，都怪这个人类太过诱人。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目光，对方倒没觉得冒犯，抬袖擦掉它脸上的脏东西，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轻声询问：“那我唤你怜，可好？”
它眼中只剩下那白色的影子在晃动，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注视跟捕食时看猎物的眼神一模一样，它赶紧捂住脸，怕眼睛不听话变成竖瞳，那它就完蛋啦。
没多久，它的猎物主动朝它走来，最终在它面前站定。
他的表情谈不上温和，是清冷的，想要作出温柔的模样，却失败了。
还未回神，视线里压下一道阴影，抱着它的人慌忙将它放下，对着面前人行礼，它平视之处是一袭白衣，周身荡漾着好闻的香味，它有些迷糊，仰起脑袋便对上一双漂亮的眸。
它几乎要醉在那漆黑的颜色里。
白衣男子冷眼打量它，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类，它年纪太小把持不住，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羞得没边，恨不得将灰头土脸的自己藏起来才好。
那仙人轻叹口气，将眼前奄奄一息的灰蛇放走，可灰蛇似乎还有牵挂，流着血艰难往前爬，是它的方向。
它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谁，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如此狼狈，它看着心痛，挣扎着要从人类怀里逃脱，没想到被抱得更紧。
这个人类心眼坏得很，还要吓唬它：“小心点，这蛇可吃人的呦。”
它是一条蛇，一条开了灵智的蛇，通俗点讲，就是蛇妖。
由于父母都是妖，所以它免于修炼，一出生便能化成人形。
它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相比蛇形它更喜欢变成人类的模样，因为原形会弄得它浑身都是土，脏兮兮的不好受，人形要更方便些。
它慌忙睁开眼，被泪水充盈的视线中映出一道素白身影，那人立于人群中，却丝毫不觉拘谨，气质超凡，一张挑不出瑕疵的年轻脸蛋，可身侧头发花白的长者反倒对这个年轻人态度恭敬。
老者好言相劝：“可是上仙，这些都是十恶不赦的蛇妖。”
“听闻山下小镇里的人也没少将它们生吞活剥。”
缓步赶来的玄衣老人眼睛半眯，扫它一眼：“带去给上仙，看他如何处置。”
“是。”
所过之处皆是蛇的尸体，抱着它的人嫌弃地用剑挑起路中间一条死蛇，随意甩到一旁，他嫌这蛇脏了眼。
“我们不一样，我是普通小蛇，花色不好看还有杂色，你是大蛇，颜色漆黑光亮，蛇皮拿去卖肯定是要卖大价钱的，所以你小心一点，可不要被人类掳了去，到时候抽筋剔骨有你受。”
－
小小的藏身之所终究还是被人类发现，这天它原本安稳睡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睡梦之中它被拎起，悬在空中。
小灰爬过来，劝它：“你将那人类放走，他记下路线，肯定会去找那些会法力的人来抓我们，到时候我们都要死啦，所以叔叔才那么生气。”
它这才肯说话：“可是我们这么虐待人类不好吧。”
“唉，也没办法，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同类又有多少是死在人类手中，”小灰叹息，“叔叔的女儿非要跟人类成亲，结果那人知道姐姐的身份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大喜之日偷偷请了道士，将姐姐生生打死了呀，你叫叔叔怎么不恨人类？”
见人类皱眉，怜怕自己被赶走，踉踉跄跄爬过去，攥住他的衣角，嘶嘶哭个不停，上官这才发现怜连正常走路都不太会，还真像条小蛇，不过这小蛇挺可爱，他很少这么有耐心，自己都觉得反常。
走路比说话好学，只不过在怜能自己走路之前，去哪里都要上官抱着。
上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收留这个孩子的决定是否正确，这几日素来冷清的住处难得热闹起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将怜送走。
自此，它有了名字，离开洞穴，踏入人间。
－
将怜带回去之后，上官才察觉到这小孩竟不会说话。
它呆愣愣抬眼，周身其他人或是惊愕，或是羡慕的眼神，它看得分明，它猜这个人肯定是个大人物，疯狂点头，眼角挤出几滴泪。
男人已作出决定，那便无人敢提出抗议，他想了想，握住小孩的手，蹙眉，因为小孩的体温太低，他不免心疼。
“可怜的孩子。”
可它能感觉到他想要表达出来的善意。
“你可有名字？”
人类问它。
“师尊，只找到一些村民的死尸，还有他，”方才还吓唬它的人面对他大气都不敢出，“这小孩身上没妖气，您看他长得这么瘦弱，应该是那些蛇妖不愿吃所以才勉强活命的。”
也不怪这些人辨不出它的身份，为了下山，它每天都在练习藏匿妖气的法术，小小年纪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它不用妖力，没人能察觉得出它是妖。
漂亮人类似乎还有事要处理，嗯了声就不管它了，它害怕其他人，就屁颠屁颠跑到角落里蜷缩起来，瞧着那位仙人不顾他人阻拦，放掉了剩余的蛇妖，并劝诫它们不要再害人。
见状小灰也不敢上前，看出它是被人类当做幸存小孩留下，小灰放心下来，又担忧起来。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妖，会被杀掉的。”小灰怕待久了那仙人反悔，用蛇语嘱咐最后一句，便拖着残缺的尾巴离开。
“别怕。”
小灰是它的好友，年纪比它大一些，它从未见过小灰变作人形，问起来才知道小灰讨厌人类，或者说，所有的妖都讨厌人类，在这方面它反倒像个异类。
“千万要小心人类。”
这是小灰最常对它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