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害怕自己会像在医院里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一样,再一次将不堪的部分选择性遗忘,还是会忍不住去接纳傅翌明。就像卷卷,再怎么生气,可真要过去摸它的头,它也还是会过来蹭蹭自己的手。
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宋黎对傅翌明的这种感情,这种“爱”,变成了更加扭曲的情感。变成了报复,利用,占有,和精心计算后的驯化。
旧时的那点恩情、愧疚、肉欲、爱,随便哪一样都是最致命的毒药。蜘蛛将猎物牢牢粘在自己的网上,可猎物却变成了他的同类,吐着带毒的丝,反过来将这只蜘蛛圈在了自己的茧里。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前,宋黎肯定会开心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和全世界的人分享这种喜悦,现在却兴味缺缺,连半分期待都没有。
反正回去也分不到案子,肯定要坐一段时间……甚至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其实宋黎比谁都清楚现在转去刑侦是最坏的时机,连父母都不敢告诉,可宋黎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他不可能再继续给傅翌明当助理,和直接辞职相比,只是坐冷板凳的刑侦已经是最好的去处。
“那就你来定吧。”
几句话就被拉回到现在一地鸡毛的现实里,打电话时那种雀跃的、想要和傅翌明分享当年那个电话号码的心情早都没了踪影。宋黎草草结束这段通话,“不早了,我先睡了。”
“嗯,好好睡吧。”
他如果也变了,大概早就回到权势滔天的傅家,和主动追他的首相的小儿子在一起了吧。
这样的傅翌明,一定会救下被上司下药暗算的可怜新人。
可有些事就像是注定的,两个人的命运被邱山拧到了一条线上。傅翌明毫无心理准备撞见的那具裸体,偏偏是他渴望已久、渴望到连面都不敢见的宋黎。
傅翌明看见了一丝希望,跟个大狗似的在宋黎头顶蹭了蹭,“做爱?”
热闹的三区商业街里人头攒动,车流如织,二人站在路边无形地拉扯着,傅翌明的司机只能打着应急灯在一旁等。宋黎抬起头,促狭地道,“这附近有很多高级酒店……你是不是故意的?”
“就当是吧。”傅翌明用小指蹭了蹭宋黎的下颌,问道,“上车吗?”
把吃饭地点定在商业街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哪怕随便找个饭后消食的借口,也可以一起在这里逛很久。
宋黎自然没有拒绝。
人生真是神奇,上一次来这边还只能产生正在约会的错觉,没过多久,就真的来这里“约会”了。
“也不怕感冒。”
“想吃辣的吗?”傅翌明拿过菜单,一边点菜一边问道,“还说我,你的感冒怎么样了?”
“吃。我那天回家之前吃了一大把药,第二天就没什么事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这么差。”宋黎笑了笑,“这顿饭的由头是庆祝我单身吧?”
傅翌明叹了口气,“你越来越会挤兑我了。”
傅翌明把餐厅定在之前和谭迅吃饭的第三区商业街里。
不出意料,二队的人从上至下都对他非常冷淡,虽然不至于刻意刁难、或者卡他的流程,但很直接地把宋黎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临时工位上,桌腿都是晃的。一整天没有一个人主动和宋黎说话,没有人带宋黎,更是完全见不到埃德蒙顿的人影。
宋黎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没有多难受,笑着送了附近位置的人一点水果和零食,修好桌子,顺手摸摸鱼把房子交接的事情全部搞定。
一整天都没有活儿干,自然也不用加班,宋黎准点下班把自己那点家当搬到新房子里,在楼下给傅翌明打了电话。
“为了庆祝我恢复单身,我请你吃饭吧。”
傅翌明被宋黎毫不客气地噎了一句,不由苦笑,“我和你一起庆祝这件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黎淡淡道,“你又没对我做什么,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像傅翌明最开始做的那样,宋黎也想用无形的枷锁把他绑在身边。傅翌明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可以被当做武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他的心高高吊起来,摔到地面上,再给他点甜头,让他继续将心捧到自己面前。
作为补偿,傅翌明可以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宋黎准时去二队报了道。
宋黎其实很害怕。
如果宋黎对傅翌明没有半点感情,那他完全有能力让这段关系就此打住。直接挂掉傅翌明那通醉醺醺的电话就好,把他丢在楼下不管,再也不和他联系,慢慢就可以忘掉这一切,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他见面。
可一个比被欺骗更难接受的事实是,在这场看似处处受制、实则相当公平的感情博弈里,他已经爱上傅翌明了。
“晚安。”
傅翌明的睡眠那么差,现在身边没有人,他总算可以好好睡觉了。宋黎挂掉电话,大字型地仰躺在这张自己小时候的单人床上,胳膊和腿都悬在外面,盯着刚刷过的崭新房顶发呆。
马上就要回到心心念念的刑侦了。
傅翌明已经做过一次违背原则的事,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再做第二次。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早都过了头脑一热的年纪,傅翌明也不会犯浑做出把自己越推越远的事。
所以,宋黎还可以和这样的傅翌明保持一种表面和谐、实则审慎的关系。
傅翌明不会推掉每一个可以和宋黎见面的机会,迅速应承下来,“这可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我要好好想想吃什么。”
宋黎甩开他的手,径自打开车门,“再不走可要吃罚单了。”
傅翌明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车子平稳发动,司机很有眼力地将车内挡板升了起来。宋黎没坐过这辆车几次,忍不住想,之前当他情人的时候没见过这东西,没想到分开后反而见识到了。
没有东西可买,商业街也就没什么可逛的。两个人从头走到尾,终于到了没有理由必须要分别的时候。
傅翌明有些不舍,忍不住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要请我过去坐坐?”
宋黎挑眉,“‘做’什么?”
“那就好。我本来很担心你,后来一想,你也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
宋黎笑着摇头,“多一个人担心也不是坏事。”
二人谁都不喝酒,一顿饭简简单单就吃完了。傅翌明提议道,“现在还早,要不要在附近逛逛?”
傅翌明有司机,比宋黎到得早了些。他出门前显然精心打扮过,上身套了一件宽松的冷卡其色毛衣,底下搭配了一条铁灰色的裤子,外面是他常穿的那件黑色长大衣,就这么招摇地杵在门口等着宋黎。
他身上的毛衣和上次在这里一起买的那件很像,宋黎看出了他这点小心思,也没点破,只是把他推进室内,“外套也不系好,不冷吗?”
“冷。”傅翌明诚实地回答,“可他们都说这样更好看。”
傅翌明有些意外,“这么快就搬完了?”
“我那点东西打个车就搬过去了。”宋黎问,“下班了吗?”
“晚上要和你吃饭,怎么敢加班。不过,怎么想都应该是我祝贺你乔迁新居才对。”
其实那天早上在客房醒来后,宋黎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傅翌明会不会直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甚至做出更加疯狂的事让自己无法离开。可无论怎么想,无论程心会不会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永远是不会——无论是曾经的程竣,还是现在的傅翌明,都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不过,和傅翌明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宋黎发现他没有。
他依旧理智而疏离,乍一看起来冷漠、难以接近,但如果有机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还是那个风趣体贴的人,并且随着阅历渐长,比以前还会照顾到别人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