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岸边椅上万世昌一声令下:“放!”
数箭齐发!犹如绚丽的焰火升空,而后华丽坠下,只是这箭花与烟花不同的是,要人性命。
五人一见,速即屏息凝气潜下水去,动作稍慢者,血气从水面弥漫,在水中点缀上一抹截然不符的赤红。众人性命危在旦夕。
有人在光明中自缢,有人在黑暗中虔祈。
燕征曾见过身世尚好之人因一分不满意的琐事在家中赴死,也在此见到了黑暗中苦苦求生之人。
呛人的烟雾弥漫,他睨着这地上鲜红愣住神,却被暗卫拉动肢臂尚回过神来。
一股浓厚的木焦味匡然四溢开,黑烟滚滚升起,从方才瞎哑之人的石室内起,一路翻滚到尾,将众人尽数笼罩在内。
只见石室内静置着不少干燥的草垛,正燃着熊熊烈火,烟味熏得让人泪眼晕迷。
瞎哑之人使劲了浑身解数,喉间发出些沉哧的怪声,欲说不能。身后是熯天炽的火,抽回刀刃,搁在自己的脖颈。
石室中事不能与卿怜雪再道,他听了都怒火滔天,若是卿怜雪听了还不知要如何。
“这气生得不值当。”卿怜雪吁气道,“在状告前,你不能对他动手,现在关押在此,评判自有圣定。”
燕征将人抱住,埋在他的颈项间,闷声道了句好。
多少年了,他等了多少年了!
怎么现在、现在才来?已经来晚了!
他被弄成这副鬼样,救他?
燕征猛地一拳锤到铁牢上,哐当一生巨响在安静的地牢中回荡,铁牢上骤然显现出铁筋弯下的痕迹,他舌抵上颚,狠道:“你在这好过不了——”
燕征怒气疯涨,再下去不定然要做出什么事,卿怜雪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拽了出去。
牢内人却扬笑嘲讽道:“不得好死!狼狈为奸!”
“那救出来的三人死了,凤酒仙整楼被火燃了个尽,地下石室也连夜被砸了个碎。”卿怜雪双手撑住铁牢怒视道,“你还真是有一手。”
卿怜雪说完这些,燕征方恍然大悟:“你知我们会从隧洞而入再行救人,便在那三人面前宣凤酒仙别有洞天,诓我二人再入。那小厮直带我入地下,又将我关在其中,你那些石室、还有一燃垛,料定我会救人,弥漫出黑烟,便不得不从水道而出。若是在地道中被那百姓砍死,或是筋疲力尽、怒气冲天而在水中死,都遂了你的意。”
“若是这般还死不了,最后一步便是在岸上准备好了箭手——真是万无一失,现在人证皆死,物证被烧个泯灭。就算此些全番失败,也早早地为你准备好了认罪状,所有证据毁灭后,要认也是只认这一桩!”燕征咬牙握拳道,“你这军师倒真是个人物。”
“满口胡诌!”
万世昌泯然一笑:“照燕将军这么说,那便是有证据?”
证据?暗卫在石室救出三人,那三人便是最好的罪证。
弓箭被置在地,一个个的弓手跪于地下,万世昌心知燕征的本事,亦动不得身。
*
将府地牢。
数百铁骑骤然嘶鸣,声吼冲杀,铁矛直前,随着马匹冲刺,声势张扬,是黄泉的送路礼。
万世昌急速起身,唤人调转往后放箭,双方厮杀在护城河之岸,血气滔天。
河中四人救助一伤,趁此上岸。
“我们不是来害你的。”
“是来救你的,你别怕。”
燕征边试着过去边解释,那人察觉到有人靠近,神经越发紧张起来,待人一来便一刀划去。
万世昌讥诮地端起一杯茶盏慢品,抬起一手,便又是一番箭雨而下。他欲再抬,却听不远处马群铁蹄声作响。
百来铁骑气势恢宏,黑衣铁甲,手握铁矛,汹涌袭来。
为首者乌发飘然,一席玄色衣袂随风招,身旁两匹烈马之上一男一女,为首者勒缰束马,马匹两肢腾空而起,呵下一声:“拿下!”
来时的入口被严丝合缝的钳住,要走水路,他指了指圆形石门,众人心领神会。
这处隧洞的石门被暗卫撬动过痕迹,众人一一入内,晃动双臂,自水道而出。
刚出水面,却见岸边站着一众背箭人等,满弓拉箭。
在滔天的火光中,他用着极其诡怪地笑靥泯然倒下。血像是从他身上长出了蝶翼,从两边漫开,生出能飞的翅膀。
燕征方醒悟——那堆火早就燃了。
所以这瞎哑之人才会用刀向外敲打。也明知外无人,却抱着仅存地一丝希望恳求着、虔诚地祈祷着。可待人来,又觉此生无望,既心有为求生本能,又碍身之缺疾不存于世。
救他出去令人嗤笑羞辱吗?!
这人喉间哽塞,奋力要发出些声音,却是天方夜谭,只能从眼角浸出苦水。
燕征再行进,却被刀抵肩,不能再动。
雨过晴日,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滴滴雨露自叶尖落。
卿怜雪在他脊背轻抚,问道:“怎么发这么大的怒?”
燕征张了张口,又紧闭了下去。
“你这军师不比在下更胜一筹?”万世昌哈哈一笑,将这褒奖全盘收下,“把在下这方的安排算尽,留了后手,你说是不是,卿丞相?”
万世昌嬉皮笑脸道:“既然燕将军进去了,那必然见到了在下精心备至的大礼。”
他轻声口语道:“不·得·好·死,狼·狈·为·奸。”
卿怜雪从远处步来,目光从燕征身上收回,而后站定后半眯着眼轻蔑望向万世昌道:“你身后的军师脑子灵光。”
万世昌不语,从鼻尖哼出一声轻讽。
燕征只觉大事不妙,问道:“怎么?”
尽头阴暗的牢内,万世昌闲然自得坐于草席之上,从袖中取出一份认罪状,抛至牢外道:“哎,这不就是你们要的东西?给你们就是,老是像只鼹鼠般的追在我后边儿跑,倒是不嫌累。”
燕征睨眼审视此状,从上至下一览到底,将书纸一掌拍在案上道:“这是什么?只认了妙三娘一桩!”
“燕将军在说些什么?”万世昌两手摊开道,“在下可只做了这一桩。”
弓箭手调动着箭羽迎敌,万世昌则身处河岸旁束手无策,燕征手握双刃在后以尖刃抵住万世昌颈项吼道:“再动一分,今日就让这万氏公子血洒当场!”
这声吼啸肃穆庄严,带着几分凌厉的气息,亦有浓厚的威胁在内。
拉了弓的弦力度趋散,从天而降的箭羽被这一句威胁消失地无影无踪。
将燕征臂膀划出一道深痕,血滴在地下细响。
瞎哑之人知晓刀过血肉,却未听人大怒,既紧张又疑惑地双手握柄,一片寂静中,只听人道:“你别怕!我是守关军、镇国将,燕府燕征,不会害你,是来救你的!”
燕府……是那铁面无私的燕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