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上课玩手机被抓了,还是故意交白卷给老师?”
荀弋和荀絮长得并不很像,但眼睛似乎都遗传了荀爸,瞳色非常浅淡,好像一颗镀银的小球在玻璃里滚动。
当这相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荀絮总会产生莫名的烦躁,甚至恨不得给对方一拳泻泻邪火。
狄宁重重地把卷子扔在讲桌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教室。
老师一走,剩下的学生就不再克制自己八卦的欲望,三两成团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有人把目光投向后排稳如泰山的少年。
“看什么看?没自己的事做?”
“下课。”狄宁丢下粉笔,“荀絮,你给我来办公室一趟!”
他叫住了慢悠悠往自己座位走去的学生,眉毛狠狠地拧成了一团,粉笔啪得一声扔在了荀絮的脚边。
“你要是砸在我脑袋上,我可以告教导处,你私自体罚学生的。”
荀絮因为厌恶和荀家的人相处,所以基本上很少会在家里露面,但荀常安却没有因此在钱这方面亏待过他。
荀弋原以为他拿着不菲的生活费,不至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所以基本上没有在意过这些他认定的小事。
荀弋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自家弟弟嘴硬心软的特质,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将手放在他面前,挑眉示意他现在该做什么。
“荀弋,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挺有老妈子的潜……唔!”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荀絮握着荀弋的手,腿一软倒进他的怀中。
荀弋松了口气。
还好,荀絮并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他将手掌覆上荀絮的头顶,缓慢地、安抚似地摩挲着,很有耐心地等少年松口。
一贯生冷的语调温和下来,荀絮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有些陌生的兄长。
“很抱歉,原来你一直执着于这句话。”荀弋松开了手,“荀絮,你的人生为什么会被他断言?再这么放肆下去,你才会如他所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没…”荀絮张了张嘴,“我没有……”
然后他就在荀絮身上翻了个大跟头。
“不给最好,谁稀罕听无聊的课。”荀絮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拿脚踢了踢地板上的花纹,“倒是你,温奕宁,又借口上厕所逃了半节课?”
“嘶——不行了,这外面可真够冷的,絮哥,我先进去啦!”
少年清澈的嗓音糅杂着一丝嘲讽。
荀弋第一次听他说如此尖锐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荀絮起身准备离开,才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将人又按回了沙发。
“你——干什么?!荀弋!”
没人有那个闲心去管屡教不改的坏孩子。
除了——
“我就知道你又跑这里来,荀絮,现在马上回去上课。”
兄弟二人僵持在门口,都忘了最初要来的目的,直到课间铃声的响起打破冷凝的氛围。
荀弋陡然回过神来,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绕过荀絮敲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假模假样,虚伪。”
虽然荀常安视荀絮为无物,但荀絮到底是荀家的人,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有责任去纠正他的错误行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想要关心荀絮,一开口就会让他变成气鼓鼓的小河豚,之后想说的话也都被迫不了了之了。
“不、劳、费、心,还是说我丢了你们荀家的脸,你急了?”
是啊,是啊,荀常安为什么不管自己?
因为自己是他的污点,是整个京城的笑话,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酿成的恶果!
“所以呢,我的好哥哥,你现在又想说什么?”荀絮生吞下满腔怒火,“告状随便你,说教就不必了,我不在乎你们的看法,也不需要你们对我指手画脚!”
荀絮又被罚站了。
年轻的数学老师被他涂满了小人画的零分考卷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真的对这位小少爷出手,只能无能狂怒地把他赶出教室罚站一整节课。
但这种程度对荀絮来说不痛不痒,甚至乐得耳根清闲,十分自觉主动地走出了温暖的教室。
“关你什么事?”荀絮深吸了一口气,“管好你自己,别把手伸这么长,老头子都没有你啰嗦。”
“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管你?”
冷冰冰的反问犹如一把尖刀,带着铺天盖地的恶意戳进荀絮的心窝,拔出来时还要带着血,一到又一刀地剐心脏上面的肉。
当事人反倒看上去淡定如常,他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拿起署有自己姓名的飘红考卷,然后维持着这个步伐,慢慢悠悠地往办公室的方向晃去。
这已经不是荀絮第一次被叫去办公室了。
从他有意无意惹事生非开始,这样的经历不计其数,但如果能给荀絮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他宁愿刚刚自己没这么尊重老师,巴巴地跑这儿来给自己添堵。
荀絮歪了歪脑袋。
刚刚那一下要不是他躲得快,粉笔可就真的就砸在他头上了,看来这位年轻的教师是动了真火。
“那你就想想怎么和你家长解释这张考卷吧!”
小胖子打了个哈哈,然后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郑重地敲开了教室的门。
果不其然,里面很快传来了老狄的吼声和小胖子怂巴巴的认错,但好赖人没被赶出来。
依旧只有荀絮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吹了大半节课的冷风。
被“投怀送抱”了的荀弋扶稳了少年的肩膀,他捏了捏荀絮的后颈,却摸到了一把冷汗。
“小絮?”荀弋将少年扶靠在沙发上,“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他不免懊恼自己先前的忽视态度。
“哈…随便你,反正我不会乖乖听你的话!”
荀絮虽然嘴上说得厉害,却始终没有躲开荀弋的触摸。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母亲不会,冰冷的荀家更不会有人这么对他。
“没有自暴自弃?不,你有。”荀弋捏住了他的脸颊,“我不知道荀常安的话你听完了多少,但你要听清我说的话,荀絮,以后我来管你。”
“听到他说…我一直都在浪费他的时间而已,不是——”荀絮猛地回过神来,“我为什么要被你管?少在那里自说自话,我还没有同意!”
“你不能拒绝。”
少年猝不及防被锢在沙发与怀抱之间,他猛地拔高语调,试图驱赶像发了神经似的入侵者。
荀弋态度坚决地镇压住荀絮的反抗,他无奈地看着竖起了浑身刺的少年,尽量让自己放缓语气。
“荀絮,他不管你,我管你。”
荀弋拧开小隔间的门把手,果不其然找到了逃课惯犯。
他几步上前想要拽荀絮的手腕,却被不耐烦的小手拍开,少年斜靠着沙发一脸抵触,摆明了自己要反抗到底的心思。
“反正我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失败品,大学霸,何必在我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荀絮也被这一次失败的碰面膈应得不行,嘟囔囔地骂了荀弋一声,转头向茶水间走去。
那里有一间小的休息室,是荀絮每次逃课必去的地方,老师们都心照不宣,但很少有人会派学生找他回去上课。
毕竟这是荀絮,从小“有名”到大,似乎一头扎进了叛逆期走出不来了。
荀絮咬牙切齿地瞪向荀弋。
他唯独不想被荀弋说教,曾经憧憬并追逐的目标,原来是自己最大的卡关boss,任谁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去接受真相。
“荀絮——,你不要无理取闹。”
荀弋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不要成为别人闲谈时的笑话。”
他想,荀絮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这种事,对方肯定忍受不了。
“絮哥,你说你干嘛总是和老狄做对呢,这家伙是个愣头青,不会给你爸面子的!”
小胖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缩着脑袋挨挨蹭蹭靠到了荀絮身边。
狄光是京高今年新招的那一批特级教师里最年轻的,一直奉行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严谨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