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藿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将头垂得更低,好不让沈太太发现自己在笑:“嗯。”
……
到了晚上,沈太太果不其然地把沈松云叫回来了。
收回念头,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委委屈屈地道:“其实松云不喜欢我,我能看出来。但再怎么说,我们都快要结婚了,哪里,哪里有选婚服都要让别人代劳的丈夫。昨天选婚纱的时候,店员甚至把二哥认成了他。我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难受……”
黎藿的眼眶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红了,好似触及了伤心事。他本就长得漂亮,又是那种人畜无害的长相,饶是女人见了也要心软,觉得他可怜得很。
沈太太脸色变了一变:“原来还有这种事?那小子也太过分了。这样,好孩子,你也不要伤心。等到晚上,我一定把松云逮住,叫他回来给你赔罪……”
脸上适当流露出失落又隐忍的表情,说着,黎藿还又抿了下唇,一副明显含有心事的模样:“您就别问了。”
“该不会,是松云那孩子哪里惹着你了吧?”沈太太心里倒是了然。
“他也不算惹我。”黎藿小心翼翼地抬眼,又落下,浑然是个还在为未来丈夫考虑、不忍心看到他受责罚的贴心妻子,同时却也有着满腹的心思要倾诉。
他惊诧地睁大眼睛,瞧着面前的人。
黎藿居然哭了。
沈松云因此迁怒到对方身上,对于黎藿,也从来都没好脸色。
然而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甫一想起沈母在饭桌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地走神。
为了他哭了……有至于么。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沈母这个盾牌兜底,黎藿现在更不怕了,越想变着花样地膈应对方。
黎藿忽然神情一动,在沈松云面前吸了下鼻子:“你就在这里和我说话吗……?你的母亲,明明叫你好好跟我聊聊的。”
漂亮草包的声音轻软,像是一把小刷子,挠得人心头发痒。
沈三公子也不得不从。他板着脸,跟着黎藿上了二楼。一等脱离了沈母的视线,这俊美凌厉的青年就立刻冷下神色,在走廊上停住脚步。
“不是说要增进感情么?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现在就在这儿说吧。”沈松云一脸不耐,耐心似乎快要告罄,只想赶快打发了这个草包未婚妻。
只是眼瞧着黎藿那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纤瘦身形,以及对方转过来后,脸边明显还红着的眼尾,语气又别扭地软下来点。
沈母浑不在意:“小黎是我们家的儿媳,被带去见见世面怎么了。我看那些世家公子哥们,也有带着人贴身伺候的,人家就没有你这么多讲究。你那帮党羽平时不是个个都自诩高手,怎么到了这个关头,让你保护个人都不乐意?我看,你也没有那么厉害。”
沈松云:“……”
他顿了顿:“我才没有——”
黎藿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在饭桌上心惊肉跳了半晌,就怕被人问起这事,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
……贼他妈尴尬。
黎藿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下:“没、没什么。”
他暗自咕哝两声,听见自己的母亲道:“好好,那我就不讲了。你们小两口自己去多聊聊,我也不掺和了。松云,等下你上楼陪陪小黎,可不能一吃完饭就走。”
“妈!”沈松云当即便叫了一声。
沈母自顾自地说着,没理会沈松云的抱怨:“还有,你也别天天说自己忙。我今天已经跟你爸说了,让他再往秘境大比里加一个名额,你到时候把小黎也带上,互相照顾。”
黎藿强忍住抚摸自个儿鸡皮疙瘩的动作,面上紧跟着浮现出一片薄红。
——是被臊的。
沈松云极吃惊地瞧了瞧黎藿。
沈松云越听,心中怒火越甚。只是因着沈母就在面前,也只能勉强按下心中的火气,张口道:“我最近忙着参加秘境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是在外边瞎玩——知道了知道了。”
“你这孩子。”沈母道,“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小黎昨天一个人去看的婚纱,你知道他有多委屈么?人家回来都哭了……”
“……妈。”我操了,这些话可以不在他面前说么,尬得他脸都开始抽筋。
果然,沈松云听见这话,颇有些不自然地蹙了下眉头。
坐在桌边的青年长相俊美,端正的模样分明如同芝兰玉树,让人见了便心生愉快,神情中却偏偏夹杂着些许不耐,顿时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而那神情,分明还是刻意在沈母面前压制过的。
那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射过来,瞧得人心中发冷,已能初见男主未来叱咤风云的睥睨姿态。
若是换做原主,恐怕还真会被沈松云的眼神恐吓骇得花容失色,黎藿却是见过大场面的,哪会觉得害怕,后面意识过来,又在心里兀自感到好笑。
切,还没断奶的毛头小子,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被自己老妈一叫,不照旧得乖乖回来吃饭?
想到自己纵横修真界千百年,居然一朝马失前蹄,惨烈翻车——
黎藿还是忍不住“汪”的一声呜咽起来。
……
黎藿回家以后,先是到卧室里睡了会觉。等沈家的佣人上来叫他吃饭,才又赤着双足,下到一楼。
才走到桌边,就被一道身上散发着怨气的人影吓了一跳:
沈松云一见到黎藿出现,就直接瞪了他一眼。
那场景一定很有意思。
黎藿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极其愉快,不禁开始琢磨:当沈松云被迫让自己的母亲喊回家,不得不和他待在一起,那不满而又不能说出口的吃瘪表情会有多好看。
他暗自冷笑两声,暗道你瞧不起我,我也不能让你过得轻松。好你个沈松云,不就是不想见我吗?我偏不如你的愿。
“我也知道他最近在为秘境做准备,没时间见我很正常。可昨天最后一次去看婚服,他也始终没有露面,还是二哥陪的我……”
呵呵,那狗男人还日了他。
想到这里,黎藿唇角抽搐,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咬碎。
他本只是想在沈太太面前蒙混过关,赶快搪塞过去。可黎藿忽然转念一想,意识到这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可以在沈太太面前控诉沈松云的机会。
黎藿握着勺子的白皙手掌紧了紧,自然而然地接上:
“……只是昨天晚上,心情不太好。”
他越看黎藿那两团可怜兮兮地微肿起来的眼睛,越觉得不对劲,头脑深处骤然涌上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不由稍许抬高了嗓子,粗暴道:“那你还想怎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妈突然胳膊肘朝你拐,一定是你在她面前悄悄说了我的坏话吧?有意思么?”
“我告诉你,我之前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
话没说完,沈松云的声音忽然顿住。
沈松云一瞧见他的模样,心中那股怪异感觉便越甚。
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不招人喜欢的男妻长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家里这门完全不过问他的意见、就给他按头接下的亲事,沈松云一向持有抗拒态度。
在他看来,黎藿的出现必然和他的大哥逃不了干系。倘若不是沈河在其中搅起浑水,沈松云又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必须要娶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感情的人。
——沈松云自小便颇受家中长辈宠爱,性格因此被养得有些骄纵。自己的儿子对那黎家来的上门男妻不满意,沈太太当是一直知道的。因而沈母早上说要教训一下沈松云,黎藿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黎藿刚才在饭桌上思考了一会,觉得沈母表面上在训斥沈松云,话中的意思分明还是要沈松云收敛一些,别把对自己的嫌弃摆在明面上,到时反而叫别人看了笑话。
说到底,还是顾及到面子问题。
还没说完,就被沈太太打断:“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懂点事。老是这样冷落自己的未婚妻,外人会怎么想我们沈家?”
黎藿全程一言不发,低头夹着面前的菜,心说亲妈训儿子就是不一样——瞧瞧沈松云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能让他多下两碗饭。
沈松云生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吃饭完后,又被沈母赶着上了楼,要和黎藿“增进夫妻感情”。
“妈,你别多管闲事。”
沈松云用眼角余光觑着黎藿,见他没什么反应,放下筷子,剑眉一挑,不满道:“那秘境大比是谁都能去的么?里面凶险着呢。再说了,我们学院有明确规定,不到金丹期的弟子没有参与资格。你这样做,让别人怎么想我。”
还互相照顾……沈松云心里冷哼一声。黎藿不给他拖后腿就是万幸,到时候,他恐怕还要分心照顾对方。
只见那就坐在他对面的漂亮青年长睫微垂,目光正落到面前的餐盘上,视线躲闪。两团蔓延到脸颊上的红晕衬得对方往常没什么气色的冷白脸蛋越发通透红润,反倒显得异常生动。
沈松云这才注意到,黎藿的眼圈直到现在都还是红的,看起来似乎真的哭过。
就这一下,沈松云立刻跟触电似的地移开目光,心情陡然变得怪异。
黎藿的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两下,赶忙趁势插嘴:“您就别在松云面前说这个了。”
搞得跟他真像个带怨气的小媳妇似的……
让沈松云吃瘪固然可乐,但倘若叫对方误以为黎藿爱惨了他,自恋上头,那可就有点恶心了。
沈松云又瞥了瞥黎藿,像在责怪他不知道见好就收。居然在沈母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母扭头便冲儿子说:“你看看,小黎每天都在家里等你,你小子偏偏爱在外边玩闹。他可是个乖孩子,你不能让人家伤心。”
这家伙肯定悄悄在母亲那里说了什么!
沈太太冲他微笑着招手:“小黎来了?过来坐吧。”
“嗯……唔,好的。”黎藿一脸的受宠若惊,又不可置信,故意在沈母面前多瞧了几眼沈松云,软软地道,“松云来啦。我,我还以为你今晚也不会回来吃饭呢。”
我他妈恶心不死你。
第二天早上,黎藿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
和他一块吃早餐的沈太太端详了黎藿半晌,才开口问:“小黎,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父是个大忙人,平时经常脚不沾地,除非重要场合,也不经常在家中出现;至于沈松云,则更不用提了。因而这段时间以来,大多都是黎藿和未来的婆婆单独一起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