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启明来了以后,他总是笑,身上都没有那么痛了,家主像是他的麻药,将神经包裹,麻痹了所有痛觉。
夜暮很快降临,萧启明一直陪着他待到了晚上。
他就在旁边,给冬玉衡讲故事。
他眼里是冬玉衡看不懂的悲哀,他在悲哀什么?
“你怕我?”萧启明问。
冬玉衡不知该怎么答,他是家主,民众自当敬畏,更遑论是自己。
不是特别频繁的意思是…有些频繁。
萧启明沉默着一言不发,陆忱也没再说话。
“你先出去吧。”
冷齐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可能是郢都有变?”
“他是…二公子?”
廖怀忠吃了一惊,他见过冬玉衡,虽然只是多年前匆匆几眼,但是那粉雕玉琢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和现在这个丧失了所有生气的人截然不同,他竟没认出来。
廖怀忠叹了口气,“家主,我治不好的,我兄长也治不好,至于境外……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无奈的重复,“真的太晚了。”
萧启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然而他无法死心,“冷齐,传讯…去请圣手。”
他胡乱的道着歉,直到身体被揽进怀里,“小九……”萧启明唤着他,“小九。”
冬玉衡悄悄用被子把自己因为水肿而变形的下肢盖住,虚弱道“小九…没事。”
他突然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了,他所畏惧的,不过是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而已。
萧启明就像没听见一样,用手擦着冬玉衡嘴角残留的血迹,“倒杯水来。”
陆忱反应了一下,才犹疑着起身,在桌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萧启明。
萧启明拿着杯子喂了冬玉衡几口水,让他漱漱口再吐出来,冬玉衡却咽下去了。
许是监测到心率异常,警铃响了起来,过了一会,陆忱披着还没穿好的衣服,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他打开了灯,屋子亮了起来,萧启明看到冬玉衡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瞪大着,眼眶蓄满了泪,他如同濒死的鱼一般费力的喘息,陆忱走近,搭了搭他的脉,微微松了口气。
冬玉衡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萧启明拧着眉问。
“故事…讲完了。”萧启明说,“睡吧。”
他站起身,关了灯,准备合衣躺在另一张床上,“不要……”
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冬玉衡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湿润,“那……那他应该很难过吧。”
萧启明看着他,一秒,两秒,三秒,他终究抑制不住,吻了上去。
冬玉衡的嘴唇里是涩苦,萧启明尝到的却是比那还要苦的甜蜜。
“他走了,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有一天在湖边,捞到了一颗星星。”
“那是全世界最亮的星星,有幸为他所有,他不是银河,盛不下星光,便只能做一个追着光的……风筝。”
“他以为,这样便是余生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找到了一片树林生活,他啃遍了树皮,吃遍了所有种类的果子。”
“他晚上看星辰转移,白天看蚂蚁搬家,下雨不打伞,晴天不遮阳,开心不会笑,痛了不会哭,反正他的喜怒哀乐也没人在意,就这么一天天长大了。”
“咳……咳咳”冬玉衡捂着嘴,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萧启明连忙扶住他,冬玉衡却少见的挣扎了一下,继而血沫就从指缝中滴落,溅到了萧启明的身上。
他额间的汗细细密密,后背的衣服也被浸湿了,萧启明看到床头的铃,赶紧按了下去。
只一小会儿,陆忱便脚步匆匆的推门进来,看到萧启明时愣了一下,却顾不上行礼,连忙上前,几根针剂下去,冬玉衡总算是平复了下来,青紫的嘴唇也有所缓解。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一出生,就被父母扔掉了。
冬玉衡问“为什么?是养不起吗?”
“呵…”萧启明低下头笑了一声,复而仰起头来轻道“不是,应该养的起,可能他只是命不好。”
可如果说是怕,也不准确,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形容不出,那种畏不是畏他生杀予夺,不是畏他身上的威势。
冬玉衡有些迷茫,他的呼吸又变得浅浅的,眨着眼睛看萧启明。
“不怕啊”他最终笑着道。
“是。”
他一直不说话,冬玉衡便止不住的抬眼看他,目光对上的时候,被那寒意刺到,他吓得震了震,连忙低下了头。
萧启明捏起了他的下巴,不重,但是足以让冬玉衡不得不抬头看他。
冬玉衡微微偏了偏头,不让过重的呼吸对着萧启明。
“他经常咯血吗。”
陆忱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过了几秒才道反应这是在问自己“还好,不是特别频繁。”
廖家和郢都微有交情,于情于理,他都该尽心竭力。
廖怀忠瞪大了眼睛,等萧启明离开,他问冷齐,“家主这么在意他,又怎么会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那具身体,早该倒下了,却被灌了无数猛药吊着,把本来就不稳的底子弄的破碎不堪。
后面的撕裂伤还未愈合…皮肉伤倒是不碍事,只是有一两处损到了骨头,全身脏器衰竭……现在还好,再过些日子,随时都可能心脏骤停。
廖医长第二日就归都了,他翻了翻体检报告,又替冬玉衡诊治了一番,最后对着萧启明摇了摇头。
“太晚了,只能尽力维持寿命,能活多久…不好说,他想吃些什么,都满足他吧。”
“不……”萧启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廖叔…如果你治不好,我可以请圣手入都,如果圣手也不行,我就去境外找…我可以不计代价。”
陆忱看了一眼灯的开关,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家主如果怜悯他的话,就请不要再关灯了。”
萧启明的瞳孔缩了缩,他声音干涩道“我知道了。”
冬玉衡侧过身子转到里面,眼泪就势滑落下去,“对不起……”他攥着被角道歉“对不起。”
很快就变成了一声比一声慌乱无措的呼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萧启明连忙过去,“怎么了……小九,你怎么了?”
他浅尝辄止,呼吸声远比那个吻的程度要深,他深深地喘息着,半晌恋恋不舍的松开。
冬玉衡还怔愣着,有什么似乎要顶破层层禁锢,挣扎着脱出。
然而躁动了一会儿就又平复下去,只剩下了一片迷茫。
“后来,不知为何,他变成了一头野兽,他弄丢了星星,到了灯火辉煌的地方,行尸走肉一般的继续活着。”
“又有一天,他在一滩泥沼里第二次得到了同一颗星星。”
“他没有把他带离泥沼,而是放任他挣扎,因为他自己也身在其中,他茹毛饮血一般的索取,损耗着那光芒,于是终于有一天,光就快要熄灭了。”
“有一天,有猎人过来,霸占了树林,把他赶了出去。”
冬玉衡蹙起了眉,忧心的看着萧启明“那他怎么办呢?”
萧启明抚着他的眉,手指在他的眉峰划过又在鼻梁落下。
他却还没等把气喘匀,就艰难道“弄…脏了家主的衣服……贱奴该死。”
陆忱也吓得不行,他知道床奴的规矩有多严苛,连血溅到地上都是污了那片地,往家主的身上吐血,他还有命在吗?
“家主,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求家主饶了他这一回吧。”陆忱突然跪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