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林皋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怕叶甘棠一冲动伤人伤己。
“住嘴!怎么着,在外人面前我也是你的上级…嘶…”
叶甘棠还没出完气,腹中一阵难言的缩痛,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个时候示弱,悄悄岔开了因孩子入盆闭不拢的两条长腿,军服下摆遮掩着,稳住了威风。
小年糕哪里顾自己都快当爹的人了,扑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他被卖进宫里净了身,之后过了好几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日子,后来他快成年了,听说成年的太监都要被送去给大公公享用一回,他好害怕,投了河,没死,一路顺水漂了出来。又怕人找到,在妓院后厨当了几年小工,然后…然后就做了十三姨太…
他提起顾帅,还有点害羞,不一会又瘪了嘴,还没跟林皋告状,门就被砰一声踹开了。
“行了,给你一分面子,别蹬鼻子上脸,把眼泪花花收起来。”顾帅,京城万千少妇的梦,连娶了十二房姨太,都是还没入洞房就暴毙了。童子鸡到三十来岁,请了个术士算卦,说他得娶个男人,才能有后。
没想到是“小年糕”。林皋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小年糕顶起旗袍的圆润肚子,暗地里跟叶甘棠的比了比。
顾帅这厢还在发闷气,手却在小年糕肚皮底下打滑,又接过裘皮大衣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十四姨太的事回去再说,也不是我的主意。”
他抬起泛起生理性盐水的眼眶往前看,直到跃过发硬的肚子,望见从他身下激涌出来的一滩透明的水。
“扶他上床,羊水破了。”
顾肆庭再大的军威,也不敢碰叶甘棠,只有林皋,能够让叶甘棠毫无抗拒地依在怀里。
林皋听他说了顾肆庭要纳十四姨太的事,也替他担心。
——听说宫里又开始收太监了…
林糕还听说皇帝没了,不知道新太监怎么做,他不想被顾肆庭养着。
“肆庭…不要走…疼…我疼…”
叶甘棠瞪了林糕一眼,有本事你现在就生出来。
顾肆庭到了门口,关上门,林糕在里头痛得高声尖叫,刺得他头皮发麻。
“没出息,倒跟林皋配一对。”他说完又觉得心里不舒坦,在肚子上揉搡了一把,怎么觉得有点硬。
“你出来。”叶甘棠撑着腰站在门口,顾肆庭守在产床边上,林皋坐得远远的,时不时往床上瞧一眼。
小年糕换了身好生产的衣服,没穿裤子,两腿搭着一床薄毯子,拽着枕头说顾肆庭,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他不是去找林糕,他要从军。
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分别十五年以后,林皋凭着脖子上的一块红色胎记认出了儿时的伙伴,“小年糕”。
此时林皋已是棠帅府的赘婿,赘婿都是客气话,棠帅始终不承认跟他这个窝囊废有床笫之私,直到不小心大了肚子,还同外人这样介绍他:“这是我的部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条听话的看门狗罢了。”
现在看来,顾肆庭说不定是故意不让林皋和自己的小姨太碰面,把这个白眼狼故意丢给他的。
好呀!不能跟个要生娃娃的太监撒气,但他可以找顾肆庭算账。
他勾着腰走到回廊里,肚子里又咕叽咕叽地痛了起来,看来只是想拉,他一个人也上不了厕所,必须得林皋搀着。
林皋本来是顾肆庭的手下。
顾肆庭那会儿还是跟叶甘棠对着干的军阀头子,传闻说顾肆庭得娶个男姨太才能留种,上至紫禁城,下至小面摊,都把他俩编排到了一张床上。大帅强娶大帅,一个狠辣,一个泼辣,同人本子火遍街头巷尾。
把叶甘棠气得,提了一支小队就要去搞事情,结果给他发现了在顾肆庭那里装病的新兵林皋。
“别别别…”林皋推开人群冲了过去,“顾大帅,我见过人生孩子,他这肚子坠成这样,顶不到医院的,要不就在府里生,家里有医生,省得生车上。”
“肆庭,肆庭…我真的坚持不到医院了,啊!啊!”小年糕疼得在顾肆庭怀里打挺,顾肆庭担心他叫撇了嗓子,捂住他的嘴又把人往府里抱。
林皋刚才推开的人群里就有弓着腰脸色煞白的叶甘棠,只不过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肚子不知道被谁的手肘撞了一下,叶甘棠一下子觉得里头要裂开了,肚皮下头沉得厉害,隐约觉得是有要生的迹象。
想操不能操。
“你…”叶甘棠在气头上,只觉得他是连敷衍也不愿敷衍了,肚子里气得揪痛,他还没喊林皋回来,门就被敲响了。
顾家小姨太要生了。
叶甘棠一进屋就解了勒在腰上的军制皮带,这身军服自打他肚子大了都快放发霉了,今天好不容易上了身,竟然先是去捉了个“奸”。
林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回,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出去招呼客人。
“站住。林皋,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魅力了,丑陋了,令你恶心了?”叶甘棠一想到顾家男姨太那张梨花带雨的小俏脸,就气得肚子发疼。
林皋x叶甘棠
林皋和林糕是同一个村里出来的,所谓“皋”,水边高地,还有几分洋墨水。“糕”…就是糕,林糕是被他爹一块糕卖到林皋家的。
后来又给要了回去。饥荒年间,养不起,但是可以送去宫里割掉小鸡鸡,做太监。还可以换些银子。
林皋见他变了脸色,怕是身上又不舒服了,下午问了几回也不说,最后还把人问恼了,别他妈问了!它闹得凶!你有什么法子,产期过了一个月了还不出来…请什么医生…想看我再因为生不出来上报吗!
叶甘棠这个月已经因为孩子迟产的事情,上了三回头版了。
各自的人各自处理。
来的人不是顾肆庭,是挺着大肚子一脸怒气的棠帅叶甘棠。
小年糕惊得从床上站了起来,见顾肆庭面无表情地跟在叶甘棠后头,他倒是快急哭了。
“都不解释解释?…就开哭了?”叶甘棠下颌微挑,目光掠过也不知是男是女的狐狸精,直逼林皋。
这不,还解释起来了。
林皋找了个机会让人替了自己,趁有人拉顾帅攀谈,在闷闷不乐的十三姨太耳边轻飘飘地唤了声,“小年糕,是我,皋大哥。”
分别十几载,二人自是欣喜若狂,林皋找了个空屋子,扶小年糕坐下,问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顾帅对他好不好。
旧事不提。
今晚的宴会颇为重要,林皋虽不知道为何而办,但看着来宾有叶甘棠的上级,也有叶甘棠的挚友,还有叶甘棠的死对头…怕是有大事要宣布。
偏生叶甘棠吃了午饭身上就不利落,让他先出来顶一阵,他才能在门口接到顾帅,还有顾帅旁边艳色旗袍开到大腿根,口红淡淡,眼眶红红的“小年糕”。
“我…我不跟他一起生…”叶甘棠鬓角淌着热汗,疼得上下齿贝咔哒作响,死攥着林皋的袖子不肯上床。
——……要不我
林皋还没表达看法,叶甘棠就闯了进来,身形不稳地抓起林皋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你!你要进宫做太监?!”
“甘棠,我不是…”林皋护着叶甘棠僵直到打抖的腰,叶甘棠忽然松了手,呜咽一声,整个人连带肚子如若无骨地往地上倒,“哼…哼…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要知道,我根本不会带林糕来。”顾肆庭见叶甘棠脸色白得不对劲,急忙解释,又添了一句,“甘棠,身体为重…”
“嘘。你别说话。”叶甘棠贴着门往里听,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肚子上按。
——年糕,这孩子生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叶甘棠往那双摇晃着的腿间瞟,盖得太密实了,他就是好奇,太监下面是不是像女人那样。
林皋搓了搓手心的汗,正待起身。
“没说你,顾肆庭,你出来。”
“老实点!痛死人了。”左右四下无人,他开始跟肚子里不肯落地的小东西交流起来。
什么出来就把你卖了,反正你爸心也跟狐狸精飞了,把你卖两块大洋,给他当路费。
产室半开着门,十多分钟前就嚷着要生了的小狐狸精还在里头吊尖了嗓子喊疼。
跟了顾肆庭一年多了,枪都没摸过,叶甘棠这下有了出气筒,非要带人一起去开开火。也不知道是什么臭屁心理作祟,叶甘棠差点就因为显摆枪法中了弹,回过神的时候,林皋就站在他三米开外,肩上一个大血窟窿,替他挡了一发流弹。
操!给老子救人!
林皋又躺了好几月,能下地的时候,叶甘棠肚子都鼓了。
不过之前假性宫缩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不太笃定,再说他怎么能跟个太监同一天在同一处生孩子。
一看林皋还在那边忙着给快要疼昏过去的小年糕安排产室,他又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往回走。
不就是个两只脚的孬货,我还能跟个太监抢不成。
晚宴还没开始呢,就出了一坡子事,叶甘棠只能忍下感觉不妙的一阵腹痛,又系上皮腰带,穿上长军靴,抢在林皋面前噔噔噔下了楼。
宴会厅里也不算乱,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能被生孩子吓趴了。顾肆庭也还算冷静,用毯子裹住小年糕下半身把人往车上抱。
“啊!——啊、啊,不行,不行,顾肆庭,不行,要出来了…呜…要出来了!”小年糕反应最剧烈,单手抵住车门不愿上车,另外一只手箍住肚子往下撸也不是、往上托也不是,咧着嘴哭得稀里哗啦的。
要是林皋打心里是喜欢那样的,他还得穿旗袍、抹脂粉、学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成!
休想!
“我哪敢。”林皋淡淡地回了一句,起身就要走,他见不得叶甘棠穿军装的样子,好看,想操。
林糕被他爹连夜送走了,林皋哭闹着要去追,被林父一脚踹在下盘,去!去了我老林家就断子绝孙了!
这一脚没把林皋踹出身体上的伤害,但是踹进了他心里。后来这孩子就沉默寡言起来,一天天在山上拿着弹弓打鸟,后来自己做了一把土枪,百步可穿杨。
林皋十七岁那年,留下一封离别信,径自坐了牛车,换了绿皮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