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周围不是挺感兴趣的吗?可能没有了阿维,就产生了好奇和寂寞吧。
结果这一眼让我皱起了眉头。里面的东西很眼熟,磨砂的透明盒子里装满用过的橡皮,款式都差不多朴素,样式不一的纽扣,我的旧校徽,小学、初中、高中都有。还有一件初中学校活动只穿过一次就扔掉的班服,因为logo很土我不喜欢。几本相册,乱七八糟的水笔,校卡,走不动的手表,音乐课吹过的笛子,体检表,等等。我震惊地翻开相册,全部都是我的照片,每一页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脑袋轰得一下炸开。
不是都删掉了吗?怎么还都印出来了啊!臭小子!
“你问问自己为什么。”
阿维抿了抿唇,从鼻子里叹了声气。
“那你今晚睡哪儿?”
我尴尬了一下,因为我俩天天在我的房间里,就下意识糊涂地以为在自己房间里。
“那……你不走的话我走。”
“我走我走。”
“好啊。”我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你还记得你赌输过一次吗?上次的还没还呢。”
“任你差遣。”他微微一笑。
“在本该上班的时间突然回家容易引起怀疑,停职这件事很难对家人说出口吧,还是因为难以启齿的原因。这个年纪失去工作,连自己都难以接受,大概会在某个地方独自流泪喝酒,等夜自修结束后的某个点再回家。”阿维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听得一唬一唬的。虽然很有道理,但人家真的会按照他说的这么做吗?
“这也没办法笃定吧,万一他直接回家了呢?”
“所以我在赌时间啊,如果他没出现的话,算我赌输了,放他一马。”阿维抽了张纸擦了擦我的嘴角。
阿维的沉思应该就是在思考是否该对我说出口,揍赵英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会听,意志相当坚定。即使他表面答应我,背地里也保不齐会溜出去。
“揍他?你要去哪里找他啊?”我倍感荒谬,驮着的背部立刻打直。赵英武已经停职回家了,难不成还要到他家里去?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吧!
“我知道他住哪儿,和董冬一幢楼的。”阿维胸有成竹,却让我陷入预感成真的不安。
“那你什么意思?你就是在怀疑我吧!”腕上的力道使我心虚,我不由自主地咄咄逼人,瞪着他道,“痛死了,攥那么紧干嘛!”
“我没有怀疑你。”阿维收敛了锐气,犹豫地放开我的手腕。
他太聪明了,也太了解我了,就怕他猜测到我的意图。我赶紧截止话题。
店里,我和阿维真的吃起了炸鸡,半炸半酱。我有点犯困,昨晚失眠,压力太大而辗转反侧,神经衰弱,闻着留有阿维气味的的被子和枕头手淫了两次。装在墙上的电视机在放练习生跳舞,我连连打着呵欠,看着阿维沉思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咀嚼。
“选秀真多啊。”我随口一句闲话。
阿维抬起视线,直直地盯着我,仿佛终于想通了。
“不行吗?”阿维做出无辜的表情。
我为这家伙一点都不体贴而感到恼火:“伤口还没好你就想再来,我比你容易受伤好吗?我还想健康地参加高考!”
“开玩笑的啦。”
呵,现在牵你手怎么还计较上了?
“这次是例外。”
“为了安慰我啊。”
我俩在校园围栏外的人行道上行走,我看见对面的炸鸡店。“吃炸鸡吗?”我问阿维。
“不吃。”简短而语气平常。
“你不是爱吃吗?”
翌日比我想象得要混乱,爸妈得知后的心情雪上加霜,校方也更为震惊。我不可避免地听到了最讨厌的反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如果一开始就说,就会跟现在一样,站在监控前一遍一遍地回看自己在操场边被扑倒的场面,努力拦着爸爸不去揍赵英武避免犯下故意伤害罪,听妈妈忍住啜泣的脆弱呜咽,拉着阿维的手时刻留意他的情绪,以尚未不悔的阅历面对知天命的校长抛出的解决议案。赵英武的辩白是我世界上最不想听到的声音,直到他深深地鞠躬道歉,说出绝望的“对不起”,我也没有减弱一丝一毫的厌恶。沉重的目光,刻意压低的严肃声调和窒闷的空气,都在浪费我的青春。我的青春,正在被名为“社会险恶”的巨蟒吞噬。
赵英武被停职了。
空调的冷风吹得人冷汗直流,我看了看手表,浪费了四个钟头,一下午用来复习的宝贵时光就这么没了,晚上还得熬夜。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我解释道,“是他自以为是。”
“哥,你知道吗?你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是对周围的事情毫无兴趣,根本不会给人喜欢上自己的错觉。”阿维锐利地盯着我,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陈述句像是对我的逼问,也像是拷打。就好像在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没有人情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来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啊。连他都这么表态,就更别提别人了。虽然我对自己什么样心里有数,但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知道外界原来都是如此看我的,心里依然会泛起苦涩的涟漪。但我就是不感兴趣啊,感情、流行、生活鸡毛,理想要么是空白,要么是白日梦,要么秘而不宣,这就是周围的大部分事情,这都能成为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吗?我时常觉得,你觉得他人无趣,他人也会觉得你无趣,兴趣就是在交流里产生的,交流又源于好奇或寂寞,我不好奇又不寂寞,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一柜子都是我的东西。我发了好久的愣,又赶紧翻了翻其他的柜子,都很普通,书橱、衣柜皆打开看了一遍,东西太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衣柜都爆满了,光内裤袜子就各占一大抽屉,搞得跟批发商一样,这家伙乱花钱的习惯简直令人发指。哪天一定给他举报到妈妈那里,零用钱关源节流!
“变态!”我坐到床上,双臂伸展倒了下去,眯起眼睛望着带花纹的顶灯。应该冲过去质问他,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才对,然后远离他,正常人就该这么做。
可是,嘴角的肌肉却在微微扯动。“呵呵……”我低低地笑了起来,捂住嘴巴,愉悦连装模作样都掩饰不住。算了,睡觉吧。
“这。”我硬着头皮继续尴尬地维持倔强。
让他别来碰我结果一晚上真的没来找我,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注视着手机里的信息。因为不喜欢纠纷,我打算第二天再跟爸妈说赵英武这件事,今晚先睡个安稳觉。处理它真的很麻烦,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实际上很容易被分心,只能强迫自己不要被分散注意力。
我一屁股坐在书桌边,暂时用阿维的资料复习,他的解题特色就是非常灵活,有时不会按传统思路来解,看了几页还受用了不少。在这张书桌上学习的滋味还没体验过,虽然知道在同一个地方,使用同样的工具学习不代表能成为同样一个人,但还是会有新鲜感,顺着他的思路走,有种以他的身份度过这个夜晚的奇妙感觉。脑中不由得蹦出,坐在这里用着这支笔就会产生那种思路吧,这样荒谬的念头。太安静了,好久没有一个人度过夜晚,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阿维的房间,忍不住打量起来。电脑旁堆了很多书,笔筒里还有乐高零件,房间角落新堆了两个鞋盒,抽屉里也挺普通的。最底下的柜子插着一把钥匙,相当于摆设,我记得之前没有见过。我顺着好奇心打开,打算瞅一眼再去睡觉。
阿维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就发现他低下头要过来吻我。
“考完前不准碰我。”我头往后一缩冷冷道,嘴唇间只有两指距离。
“啊?为什么?”
“你出去吧。”
阿维一愣,困惑地歪了下脑袋。
“这是我的房间啊,哥。”
“这……”其实我更怕阿维打人出事,不过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由地好奇赵英武是否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行动,善于为人处世的他,是否能真的能洞察人心。
“来打赌怎么样?”阿维的手指兴味十足地敲了敲桌面,“如果我输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我赢的话,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感觉这话很熟悉。这一说,我想起来曾经他还欠我一个赌注。
“你该不会想去他家吧?”我紧张地试探性问他。
“没有啊,我只是赌他回家的时间。”
我如坠雾里。
“哥。”
“怎么了?”
“我今晚想揍赵英武。”
“信你个鬼。”我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俩位置换一下,我可以考虑天天做。”
“吃炸鸡吧。”阿维自然地忽视了我的话,望向了街对面。
“切。”我不爽地啧舌。
“我没什么感觉,但好像你有事的样子。”
“那就做爱好了。”
我把手抽了回去。
“你不是不爱吃吗?”
一个收集我东西的变态现在心情很不好。虽然时间自然会冲淡掉情绪,我也不擅长安慰他人,即使看见别人心情难过令人怜悯,我通常也只会默默同情而无所作为。但现在我却无法坐视不管,无论怎样笨拙也好,总想稍微做点什么。可能比起自己,更在意对方的心情。我悄悄地牵住他的手。
“不是说不让我碰吗?”阿维转头对我说。
“现在大家都在吃晚饭,正好可以把书都整理出来。”我走出大楼,深吸一口户外被晒得暖烘烘的空气,被冷气凝结的气管缓缓舒张。
阿维嗯了一声,从看到监控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
爸妈帮忙将书搬到后备箱,我提出先和阿维在外头走一走再回家,他们理解我是想散散心,就随我们去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阿维在打交道这方面就比我厉害,虽然会感到不屑,但方方面面都不想被比下去的自尊心与扎根在内心里清高的自傲互相拉扯,实际上却非常敏感。
“你,你是在怀疑我吗?”我内心混乱无比,“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啊?老男人经常自我意识过剩的你不懂吗?”我本来就做的不明显,所以就是纯靠对方自我攻略没错啊。
“不是的……”他没有放开我的手腕,反而更加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