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_重开宴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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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休书被青筋虬结的大手发狠揉成一团,弃掷于地。冷风疾迸,吹得本就发热昏沉的吕旻寒热难辨,更觉乏力。

盛药的瓷碗尚未撤下,药渍凝碗底,暗似陈血。

屋内温度与室外雪夜无异,一袭常人不可闻知的摄魂香满室盈房。有一簇邪火在深处灼烧着,香似热油,浇铸在烈火之上,只让欲.火烧得愈演愈旺。

浔夜将忙到书房取来纸笔墨砚,枫月伺候吕旻饮尽一碗苦药。宣纸铺展,徽墨泼洒,狼毫写无情。

“休书”二字刚了,忽有人推门而入。刮骨厉风悉数灌入,携着纷纷扬扬的细雪。来人身形颀长岿然,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披着玄黑鹤羽镶金大氅,身着暗红软绸纁裳缁衪,肩头薄雪,双目含怒,赫然是霄勇伯严叡。

屋内主仆几个面露惊色,一时忘了礼数。还是吕旻先搁了笔,起身作揖。

吕旻垂下眼,只看着手中这盏水烟袅袅的粗茶。

枫月狠下心道:“横竖这丈夫也相当于没有,倒不如和离,一走了之,再寻恩爱良人,也好过这样受苦!”

吕旻轻轻一笑,说得轻巧。所事亲夫三年五妾,他沦为天下笑柄,何人敢娶?何来良人?

浔夜急道:“哪有主子不烧炭让仆人烧的。”又劝着说:“这夜也太冷了,再晚些更冷。卯卿潮期本就身虚体寒,吃穿行卧都需要仔细照料,公子还是烧吧。”

吕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哪里还拿你们几个当仆人?我父母去了,也没什么亲人,你们陪我,伴我,顾我,慰我,我早当你们是兄弟姐妹。”

枫月沏了杯热茶让吕旻捧着暖手,听了这番话,眼泪又将落未落了。吕旻一语未完:“只恨我是个不争气又讨人嫌的,别人家的仆人跟着主子也能学个狐假虎威,我兄弟姐妹跟我只有苦吃,没福受。”

没有人问为何无炭可燃,亦没有人问为何以药渡潮。一袭暗红软绸、玄黑万字金纹的礼服,成了最风流的注脚,亦成了最铿锵的讥讽。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王爷大喜,切勿耽误了吉时。”吕旻想将手从严叡的钳制中挣脱,可严叡越攥越紧。

下一瞬,他倏地一脚狠力,踹在那没眼力见的小厮心窝正正中央,小厮飞出足有一丈远,一口红血当即从口鼻喷出,站都站不起身,巍巍颤颤扒着地上积雪,死狗一般爬走了。

“伯爷,姨娘在等您。”吕旻渐觉虚弱不支,努力聚集意识,勉强劝了声,“放了我吧。”

吕旻捧着逐渐冷下去的手炉,耐心等几个女孩哭够了,才对瑟秋道:“今日的药你方才煎了吧?现在应该还没冷,替我端来吧。”

瑟秋应声去了,素净朴质的房厅内只余苦艾气味。荻画擦了擦眼睛,道:“手炉该冷了,我换了吧。”于是接过手炉,要去添些炭火。

这六耳白银云纹画麒麟方手炉是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因炉制得小巧,炭火需要常常添。此炉据说是某个贵人相送,吕旻自小就用着,十余年不曾换新,既是因老物多情,睹物思忆,也是因为拮据,事物不能常常置新。

严叡眉皱得更深,猛力钳着吕旻惨白细瘦的手腕,声音中火气迸裂:“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让我休你、放你,想和离,你做梦!”

夜雪,无声坠落。指尖嵌入掌心,血滴如泣。凡身疼痛蚀骨,心伤又有谁知。

门外忽赶来一小厮,尚未看清房厅内局势,见到严叡立刻谄笑着,“这破落偏院实在让奴才好寻。伯爷,邱姨娘还在洞房内等您呢。”

寒风肆而急,将案上的休书吹离卷起,不偏不倚落到严叡脚边。严叡俯身拾起,抬眼一览,拧眉,厉声问道:“休书?你要休谁?”

一室侍仆哑然无语,吕旻垂了垂眼,轻声道:“自然是伯爷休我。”

严叡大步向内跨进,声如洪钟,震鼎裂钵:“我何时说过要休你?”

一时间无人再言语,只听得窗外狂风刮过,似厉鬼哭冤。

荻画拿来了手炉,瑟秋端来了药汤,吕旻闭了闭眼,只说:“笔和纸拿来吧。”

浔夜、枫月、荻画、瑟秋均不解,吕旻苦笑一声:“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只不过连累你们在这伯府里平白受苦。我自愿双手奉上休书,也带你们早些脱离苦海。”

浔夜站在门前,不语,饶是八尺男儿也红了眼圈。丈夫洞房花烛夜、红绡帐里暖,卯妻却素衣对孤枕,苦茶渡霜寒,如何叫人不觉凄楚。

枫月咬着唇,哑声道:“卯卿潮期到底不能……”她看不得堂堂国公嫡子、伯府夫人这般遭人轻贱。正妻事贱妾,寒冬少炭火,眼下竟然连潮期都要靠着一碗碗三分毒的伤身苦药独自捱过!

多少卯卿因潮期难熬,残的残,疯的疯。痒热难遏一头撞柱血溅三尺的亦是自古有之,并非奇事。苦药若有用,卯卿如何还着急下嫁他人?可叹,可叹。

倒下的那一刹,是没有声音的。就如片雪一般,坠入荒芒暗夜,染了苦泪,染了热血,第二日晨阳初生,光亮中消融,无人怜惜,无人记忆。

严叡看着这具惨白瘦削的身子雪水一般软下去,软在自己怀里,墨黑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如同往常,又不同往常。

苦艾伴着残香,烧得人热血偾张。严叡搂着怀中滚烫的人,眼底一片尽是阴鸷的猩红,张口裂声吼住想要上前搀扶的四人:“这么冷的天,也不燃炭,潮期也不知道告诉我,只给他熬药吊着,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这天儿冷,今夜该下雪了。”浔夜将门窗都关合了,欲要生火暖榻。

因此月大办喜事之故,府中燃炭紧俏,各院姨娘的份量又不能少,主管只能从最不受宠的吕旻这里克扣,故而吕旻这边余炭不多,不能日日燃炭取暖,只有苦寒难熬时用,十分节省。

吕旻坐在茶几边,合眼小憩,道:“我这里就免了吧,身子热得很,这段时候都不用烧。你们冷拿些去烧便是,小心冻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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