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挣可能要整个容。”女人认真的打量他：“五官没有你妹妹好，但底子差不多，稍微调一下就行，倒也花不了多少钱。但男孩儿干这行挣钱比女孩儿难，时间也更长一点。我不介意多陪你耗两年，毕竟比起训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听话的人更方便。”
“我很听话。”许皓野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看见面前白桦树的残叶从树枝上旋下来。
“好，也可以。”女人伸出手，主动与他握了一下：“我叫袁依，你叫我依姐就行。”
“我还你钱。”他红着眼圈狼狈的开口，这句话一出，男人就笑了：“你怎么还？这是六百万，不是六百块。”
许皓野这句话说得本来就是一时心急，他对着男人的反问，张了张嘴，说出了一句话：“我去行不行？”
男人笑了一声，女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犹豫了十秒。
许皓野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他的眼前有些恍惚了，只能听见女人的声音隐约传来：“我们是正经生意，只在合同期内算二类公民，出了合同，两年后无劣迹就可以改身份，不影响以后的发展。”
女人说完，转身又要走上楼梯。
但她被许皓野匆匆的拦住了。
他推开哥哥的卧室，发现只有小白安静的躺在床上。
而许皓野的床，整洁如新，校服和书包被放在床头，他的书桌上，所有的课本都归拢收好，空余的本子、笔甚至是橡皮擦，放了一排。
作业本的旁边，留下了一张纸条：给小宁。
他恍惚间看到了人生的分岔路口，看到高楼大厦中穿着职业装的小宁，以及那个站在楼下的他。
“你说什么呢，你是我哥。”小宁笑了一下，她的嘴唇也很薄，但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梨涡，这也是她比许皓野好看的地方。
“那就好。”许皓野点了点头，他又揪了一下小宁的头发。
“那是他自己的事，你让他去卖。”许皓野感觉气血上涌，他指着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你要把他卖去挖矿还是挖心挖肝都可以，凭什么动小宁？”
“合同已经签了。”女人又拍了拍自己的包：“十六岁以下未成年人可以由父母决定，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许皓野突然有些无力感，他差点站不住，往后趔趄了一步：“所以他这两个月都在想办法卖女儿？”
“哥……”
“妈妈身体不好，弟弟也还小，你那么聪明，可以照顾他们。”许皓野说：“至于我为什么走，为什么要离开爸爸，你替我跟妈妈和弟弟解释，好不好？”
“……好。”小宁点了点头。
“然后，我可能也不会回来了。”许皓野说完，他看见小宁的眸子里多出来一丝诧异：“为什么？”
“事情有点复杂，我解释不清楚。”许皓野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小宁看着他，伸出了手，擦掉了一些东西。
哭了。
许皓野感觉心跳紧了一拍，他匆匆走了过去，抓住了小宁的肩膀。
小宁被写了一跳，笔摔在地上，她的哥哥从来有些散漫，很少用敢这样慎重的表情看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许皓野的手指在发抖，手中的力气渐渐加大。
“哥，我听谁着呢。”小宁的声音轻声传来，她察觉到了许皓野身上传来的不安。
许皓野上了楼。
母亲刘玲睡得早，她已经休息了。
弟弟许皓白在浴室里洗澡，客厅里只剩下写作业的小宁。她看见许皓野回来，头也没抬：“怎么去了这么久？”
“行，那我明天上午来楼下接你。”依姐又与许皓野握了握手，像是达成了一个约定。
等到女人走后，香水味也在楼梯口消散时，许皓野急促的心跳才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幽深的门外和楼道里灰暗楼梯，以及许东正畏畏缩缩的，裹着外套，终于从门外走了进来。
“太冷了，家里有暖气没？”许东正抬起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许皓野。
“什么办法？”许皓野下意识手加大了力气，女人惊呼了一声，男人冲上来揪开了他的手腕：“小子你要干什么？”
女人摆摆手，揉着自己的手臂，原谅了许皓野无意的过失。
“他把许皓宁抵押给我们了。”
“依姐。”许皓野喊她，他看见依姐很满意的笑了一下。
“是个机灵的孩子。”依姐夸他：“我的店在首都，来的名人和有钱人很多，你挣钱会很快。不过既然是二类公民，就要跟家人脱离关系。我这两天忙，明天就得回去，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明天行吗？”许皓野问：“我来楼下扔垃圾，突然不见了，他们会担心。”
在这十秒钟内，许皓野的内心充满了后悔，他对于这个决定有十二万分的恐慌，他无比想说一句：“我随便讲的。”
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见女人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这个刚刚长大的少年用一双惊慌的眼神看着他们，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影阻止着他们，像是保护着雏鸟的小鹰。
“别带走她。”许皓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才十六岁，小宁才十六岁……”
“可合同就是合同，小野，姐姐也是要做生意的，你不要让姐姐为难。”女人对许皓野无奈的耸了耸肩，旁边的男人要去拉许皓野的胳膊，被许皓野阻止了。
“是的。”女人无情的拆穿了许东正的真实面目，她对许皓野露出一个职业性礼貌的微笑：“不过你放心，我们签的不是死契，三百二十七万的账，等额本息，还完就算，你妹妹年纪还小，运气不太差的话，也就四五年的事情。”
“四五年怎么能挣到这么多钱？”许皓野下意识的问，他问完，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你们是卖她去……”
他说不出口，女人也没有让他说出口，只是点点头：“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纸条下面是一把散碎剩余的零花钱，总共三十一块五毛。
“做完作业早点睡。”他对小宁说。
“好。”小宁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早晨，小宁从床上起来，发现家里被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
许皓野突然有些放心。
他的小宁很聪明，成绩又好，又稳重，拿奖学金，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从性价比上来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电视剧里那种了不起的女强人，要么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女教授——她说过她希望成为教授的。而他自己的成绩一般，也不爱参加活动，也没什么特别的人生目标，非得在三个孩子里选的话，他应该是比较合适的那个。
“等哥回来的时候，你别不认哥。”许皓野突然这么说。
许皓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轻轻掉了几滴，他连忙擦干净，重新对准了小宁清透的眼睛。
“哥你怎么了？”
“哥要离开几年。”许皓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虚弱的从喉咙里飘出来：“运气不差的话，过几年，最多五六年，我就回来。”
“发生了一点事。”许皓野有些匆忙的交代，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家里主意多的是小宁，不是他。
“以后爸爸不会回来了，如果回来，你也要记得赶他走。”许皓野说：“如果可以，你让妈妈带你们搬个家，转个学，最好把爸爸的户口迁出去，要让他跟这个家没有关系，也找不到你们。”
“好。”小宁点点头，她能察觉到现在哥哥说极为慎重。
许皓野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他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但小宁已经察觉到了些微的不对劲，她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皓野想了想，点头：“嗯。”
“是爸爸？”小宁从来聪颖，她一下子猜到了事情的关键。
许皓野看着他，走下了两个台阶，抬起手。
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滚，永远别回来。”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但在许皓野的耳朵里，像是一场暴风雪。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寂静，七点钟已经是漆黑的深夜，只有路灯还在微弱的亮着。
“你……”许皓野本来想问一句你说什么，但他从女人的目光中看到了笃定与同情，他转过头，想要去看许东正，却发现他瑟缩在墙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