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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秘密(第1页)

“妈妈呢?”

李延一身酒气,攥着他手腕,语气飘忽:“阿姨啊,她不在这里。”

符槐盈立即皱眉不满地看向他,李延在他眉心按了一下,脑子跟不上嘴巴,说话慢吞吞的,“我有点事儿要告诉你。”

“过来望丘公园,阿姨也在。”

符槐盈的身影一半隐在夜色里,一半被学校二楼走廊的灯照亮,很快从敞开的窗户里消失。

他性格里藏着让人深深不安的成分,亓锐发觉,自己的注意力很难从他身上转开。

他开始频繁地看手机,像在等电话。亓锐想,也许符槐盈是像上次一样想打给他妈妈,告诉她晚上回去的时候也小心点儿,但他没打,还是出于同样的顾虑。

也许他怕她,他的顾虑是他身上的那些伤。可如果是这样,受害者为什么会上赶着去关心施暴者?

他一点看不懂符槐盈。常人的思维根本不能理解。

但他不敢走,符槐盈一天都很奇怪,而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在静谧得诡异的氛围里达到了顶峰。

“符槐盈。”亓锐叫他。符槐盈无动于衷,目视着行行铅字,在试卷上深深刻下一笔一画。笔画只重,却不规矩。他的注意力同样不在这些字上。

亓锐把笔从他手里抽走。

符槐盈失了武器般,一下跳了起来,满脸警惕。

李延听到他这话都要哭出来了,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他搞不懂为什么他说了这么多,符槐盈注意到的却只是他用殷漫把他骗了过来这点。

“因为你只在乎她啊。”李延忙拉住他的胳膊,解释道。符槐盈这次却没再任他阻拦,因为此时不远处漆黑一团的路上,缓缓传来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不准你再用妈妈骗我!”这是李延意识还清醒时,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延冒着酒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他只想留住符槐盈,说什么都不过脑子了,“对,就是他,他是个烂人,他把你你扔下了。”他得了符槐盈疑惑的眼神,怕他觉得自己骗他,连忙补上证据:

“有次,我听到我妈说,你爸妈是在你生下来那天离婚的。”

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爸爸这个角色,殷漫没说过一句关于他爸爸的话。他生下来就没见到过这个应该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从小到大,一眼都没有,他从来只有殷漫。

风止时,符槐盈的视线从公园外的小路上松动了几分,抬头,说:“什么秘密?”他有什么秘密,他自己都不知道。

李延醉熏熏的,不知道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才恍若得到一丝清明,“你是双性人这个,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说着笑了一声,“我小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还把我揍了一顿。我回家在日记里写长大了要跟你结婚,又被我妈打了一顿。”

他说着小时候的回忆,心终于也变得醉熏熏的了。

李延慌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传递出此刻的心情,那种几乎要在他心里炸开的东西。

他脑袋一团乱,献宝似的口不择言,“你小时候给我的糖,我还留着,还有你画的一幅画,在我抽屉里。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你的秘密,从来没有,我爸妈都没有。有时,有时晚上放学了,我骑着车子跟在你坐的那辆公交车后面,有时我跑到它前面,哈,看能不能追上你,或者你追上我……

昨、昨天晚上,我在一中学校门口等你,你为什么没出来。我看到你买了两张票,以为,以为你要跟我一起呢。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呢……”

符槐盈没说话,脸上显出不悦的神色。

李延心里酸胀得要命,眼眶发热,艰涩开口:“你一直都讨厌我是不是?”符槐盈转头不看他,盯着地上摇晃的树影,视线追到不远处那条漆黑的小路上。

“可我就喜欢你,从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他像是自言自语,可始终盯着符槐盈的眼睛。

周边的气压很低沉。尽管今天外面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

符槐盈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面前的试卷,用手上的黑笔不断地写,不断地写。过于沉重的笔痕烙在试卷上,深深凹陷下去,又印在下面压着的纸张上。

他攥着那支能隐约看到里面还剩半管笔水的灰色笔杆,指尖发白。

他喝得大醉,心情低落到极点,压抑了太久 ,满腔的情绪几乎随着酒气就要溢出来。他就是昏了头,才敢把符槐盈骗过来。

“你最近老跟你那个同学在一起,都不、不理我。刚……刚刚不接我电话。”他将符槐盈的手拉到自己心脏前,声音有些酸涩:

“也……也看看我吧。”

望丘公园栽着一些大型树种,高大耸立的雪松,干枝苍劲、侧枝扭曲的老刺柏,绿得鲜亮的中山杉,白天将公园遮得不见日光,晚上风一吹,唰唰哗哗的一齐响起来,紧迫仓促的氛围便从树顶簌簌压下来。

那棵年纪最大的雪松,主干下部繁茂的大枝厚重地铺了一地,立在公园入口,像是要将此与外界隔离开来。符槐盈刚踏进望丘公园,肩膀擦到那棵雪松淡绿色的枝叶,就被人拉过去按在了墙上。

刺柏尖尖细细的叶子,投射到墙上,晃在符槐盈脸上。他曲起手肘挣扎,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才松力,将手放了下去。

等到天蒙蒙黑了,符槐盈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他迅速拿起来,来电的却不是他想的那个。果断挂掉。

那个电话又紧接着打了三四个,大有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意思。

最后,天真的黑透了,那边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亓锐顿了下,试探着伸手将他拉过来,按住他紧张绷起的手腕,问道:“怎么了?”符槐盈对上他的眼睛,霎时怔住,像吃了块冰块,全身凉了下来。但也只有几秒,便又恢复了紧绷的状态,眼底深处的烈火重新汹涌起来。

他看了亓锐几秒,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笔,又开始写。

昼日越来越短,太阳将落未落,悬在西边,却是个白蒙蒙的颜色,没有黄昏时分那种旖旎缱绻的风光。

他跑过公园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道,撑着手臂翻过围篱,在小巷深处墙角边蹲了下来,双目像熊熊燃烧的野火,荧荧地盯着前方的拐角,再没动一下。路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只能隐约照到他被紫色药水沾染过的袜边。

亓锐隐在道路的另一头,曲起一条腿靠着墙,观察他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外套上都是雪松淡淡的清香,脑子有些发懵,像是发条突然卡进了一块石子儿,咯咯噔噔动不了。唯一记得的是钱凌越的话,想要看到符槐盈走进小区自己再离开。

可符槐盈没进门,反而停留下来。亓锐此时顾不得去想其他的,他皱起眉凝视着对面那一团黑乎乎的人影,那一片被树叶簌簌声衬得更静,树影黑魆魆的映在地上,他其实根本看不清符槐盈在哪里。他怀疑他已经走了,只是自己后他一步出来,没看到。

人怎么会在乎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呢。

符槐盈垂下眼睫,看着地面,刺型的树影在他露出的皮肤上不断地晃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李延再次开口之前,他说:

“妈妈不在这里,你骗我。”

符槐盈对自己畸形的身体没什么别的想法,他不在乎,这也不影响他的生活,甚至太过于习惯,他都要忘记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了。但殷漫从小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他也就小心隐藏着,这么多年,也只有李延一个人知道。

“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都喜欢。你爸爸因为这个走了,我不会——”

符槐盈倏忽抬头,他捕捉到一个十分陌生的字眼,“我爸爸?”

有时,有时我在你身后,有时我在你身旁,有时在你眼里,有时在你手里。却从来不在你心里。

他说着说着,有点脱力,声音糊做一团,渐渐听不清了。

风从高耸的树顶吹过,树影摇摆,枝叶簌簌发抖。门口那棵雪松靠近低端的繁枝也在小幅度晃动,但与随风摆动的频率不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符槐盈奇怪地看向他,李延得到他的注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不是那种,是真喜欢……真喜欢。”他不知道符槐盈知不知道真喜欢是什么意思,代表着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要跟那些骚扰他的人做出区分,不能让符槐盈觉得他和那些人一样。

他说着还松开符槐盈的手,好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心。可这样太傻了,他一松手符槐盈就要走,他连忙又拦住。

“就是心里时刻想着你,想你吃饭没有,睡觉没有,想你累不累……也想你开心不开心——”

全是错的。亓锐压着眉头,在旁边看他写过的那些题。

他好像根本就没在思考,只是机械地进行着写字这项动作密集且不间断的活动。

那他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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