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阵喧闹,纷纷抬头看向漆黑天空,伸出手试探着。
“下雨了。”
台上的人一点不慌,反而有点高兴地瞪着天空,喊了声“great!”半晌,他搬了把椅子到舞台中央,抢了吉他手的吉他来,试了试音。
好像空中飞舞的两束蒲公英的小伞,即使很近,风一吹,也是很快要各自散去的。
好像身不由己,注定要追逐。
忽然,潮热的空气不再是可以忽略的东西,那些黏糊的气息填满他的胸腔,两人之间的距离和人潮让他不舒服起来。他向舞台前走去。
亓锐被他那个可爱的笑击中心脏,痴痴地看着他,鼓掌都忘了。
待他心脏回落时,一首歌已经唱完,鼓手在进行最后的结尾。主唱跟推销一样,弯着腰叽里呱啦地向台下夸赞。符槐盈此时完全被一束白光笼罩,整个人都是白色,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他黑色的外套、卷边的袜子、柔软的头发、浅棕色的眼睛,统统都是白色。
一片空白,只有空白。
这首歌与乐队其他摇滚歌曲都不同,只是一首主唱写给自己妻子的,简单的、软绵绵的可爱情歌,非常好唱。主唱引了一段,向舞台下大力挥挥手,指向符槐盈。
于是掌声、振奋的呼号、口哨连绵不绝,直到他开口。
清亮的声音,玉石一般,从音响里透出,像大夏天缓缓喝了一杯冰可乐,又爽又舒适,很好地缓解了此刻空气里没释放的潮热和低沉气压。
空气中的潮热被这场雨释放了出来,风一吹,全飘散了。
潮热的天气、低沉的气压、太远的距离,还有符槐盈那双眼睛,都让他身体里痛不可当,只有碰着他的时候,握住他掌心的时候,抱住他的时候,才消歇那么一点儿。
越近越有效。
符槐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抬眼看着他,亓锐与他对视,眼神逐渐沉了下去,几乎难以抑制自己想要低头闭眼的欲望。
吉他声像是在模仿雨声,静谧又迷蒙,主唱难得安静下来,声音温柔低沉,娓娓道来一场雨。
好多人在接吻。
最后,这阵雨有要扩大的趋势,时间也临近结束,大家才缓缓地散了。
主唱再上台时,先是叽里呱啦一阵鸟语,随后灯光非比寻常地快速转动,他又是神经质地瞪着台下的观众,等到灯光停了下来,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他手指指着后排,大吼:“the highest!”
全场欢呼,让了一条道出来,路的尽头正是亓锐站的位置。
灯光打到符槐盈身上,他躲了一下,没躲掉,照得睫毛一片白。他弯腰去看亓锐。
一头棕黑长卷发和须髯被小雨丝打湿,主唱终于找到调了,拨了下吉他。
现场突然变得很安静,是那首。
淅淅沥沥的雨丝像是蛛丝,亮晶晶的,安静和谐地充当情境背景,整个画面仿佛跳回到了今年夏天潮湿的雨季。
符槐盈跟主唱、吉他手、键盘手都击了下掌,鼓手手臂没举起来,符槐盈用拳头在他肩膀上轻轻磕了下。围在舞台边上的人也纷纷伸出手,他握了两个,被亓锐一把拉下来,抱了个满怀,在脸上亲了一口。
在这种疯狂燥热的氛围下,这样的行为太寻常了,奖励似的,连符槐盈都没什么反应,鱼儿一样从他身上跳到了地上,“好听吗?”
亓锐跟他靠得极近,说:“好听。”
亓锐抬头望向台上,想要鼓掌的手,却被那阵空白滞留在了半空,连脑袋也被白色充斥,像一瞬间脱离了脚下的这片场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突然问自己,他在想些什么,我真的认识他吗。符槐盈简单到亓锐可以一眼看透,却又透明得什么都看不到,像从没认识过。
他有种距离,这种距离让别人触及不到他,他也触及不到别人。
他英文发音特别好听,干干净净,偏向主唱的口音,连一些细微的连音吞音都相似,好像他的英语是跟这老头儿学的,而不是英语老师。
亓锐没注意他的发音问题,只是觉得此刻他怎么都可爱,声音可爱,一动不动也可爱,唱“sweet honey”的时候可爱,唱”f**k away form her”的时候更可爱。
特别是符槐盈快唱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在这么多人头里找到了他,向他笑了一下。
嘀——
符槐盈转头去看,欢快地说:“108来了,我们走吧。”
亓锐倒在他肩上,嗓音低哑:“嗯,走吧。”
他们跑到附近的公交站台,在公交站台背面躲雨。
符槐盈发丝纠在一起,顺着额头往下滴水,水珠滑到他的睫毛上,嘴唇上,啪嗒掉到地上。亓锐把他前额上淋湿的头发拢到了后面,符槐盈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设防地看着他, 抬手把他额头上的雨水和汗水擦掉了。
亓锐攥住他湿热的掌心,跟他贴着额头,鼻尖在符槐盈眉间轻轻掠过。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他叫你上去唱歌。”亓锐攥着他的手晃了两下,符槐盈点了点头,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说上就上,一点不扭捏。
符槐盈松开他的手,从那条人群中开辟的窄道,一路跑上去,一瞬间,两人中间就隔了很长的距离。刚散开的沉闷空气,又再次聚集起来。
符槐盈撑着手臂,一跃跳上了舞台,主唱便露出惊讶和欣赏的夸张表情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