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是......来找人的?”经理喝了一口水,给他们递了两袋小饼干,亓锐接了过去,还没开口回答,一直扭头盯着对面的符槐盈突然回头看向那经理,一副墨镜帽子的打扮,给经理吓了一跳,水都撒了出来。
那经理是看他们年纪小,不像来谈生意的样子,因此以为他们是哪位职员的孩子,哪知正中符槐盈下怀,叫他觉得自己忽然就被察觉了。
“没事儿,不是说你。”亓锐在符槐盈背上拍了两下,把饼干塞到他手里,小声道,“你看你的。”
装修公司前台放着一只大金蟾,嘴里衔一枚铜钱,两只眼睛红宝石镶嵌般射着精光,通体亮金,不见一丝瑕疵,过往的客户不免多看两眼,疑心是用纯金打造的。
前台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小姐看到他们两个进来,快速低头按了一下电脑,而后露出笑容,伸出胳膊向里指示道: “请进。”
还没等他们走过前台,一位白衬衫黑西服,打着深蓝色领带的男人迎了上来,定睛看到他们两个时,左眼皮一跳,笑容小小地僵持了一秒,但还是保持了良好的形象和态度,微笑道:
“符槐盈,你快把我的腰勒断了。”
符槐盈猛地用手盖住了他的嘴,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
“好好好,知道了,不说不说。”亓锐把他的手拿下来,好笑道。
符槐盈半点没挣扎,似乎阻止他向前和阻止他退后的力量是完全对等的,因此他只能保持原地不动,而亓锐推了他一把,天平朝“向前”那一边倾斜了分毫。
登记好后两人上了电梯,符槐盈肉眼可见的紧张,不断地把帽子往下拉,亓锐勾着他的那只手臂都能感觉都他肩膀轻微的颤抖。
“别害怕,一会儿你站我后面,她不会看到你的。”亓锐隔着布料在他耳边安慰。
等他们走出门,亓锐的电话就响了,他挂断了。
符槐盈进来的时候像安了假肢,出去的时候又像肌无力,亓锐现在看着他就想笑。
只是刚走出大厦,符槐盈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蹲在路边不停干呕,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似的。就在亓锐蹲下想把他背起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正常,咳出了心中淤血一般,直起腰,胳膊伸直直指向环岛中央的那座雕塑,清亮的声音响起:
经理进来时,左眼又是狠狠一跳,他使劲眨了一下,忽视掉那个奇怪的小孩,踱步到亓锐身边,甩甩手里的一沓文件。
亓锐接过来,他也看不懂,硬着头皮看,经理变着法打听他父母,都被亓锐敷衍了过去。
符槐盈盯了一阵,忽然将头搁在亓锐肩膀上,断电了一般,一动不动了。亓锐抖了一下肩膀,符槐盈的脑袋也跟着颠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对面的人进房间里去,关上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亓锐没往那边去过,只是在房产证本子上看到了江离新区几个字,想着要多赖一会儿,便拿出来使使。经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有......有,稍等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
亓锐立即偏向符槐盈,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出差去了?”
“我不知——”符槐盈还未说完,突然握紧了亓锐手臂,刺猬一样整个人倏地缩在了沙发里。亓锐转头看过去,磨砂玻璃门被推开,走出一个一身黑色装束的女性,一头长发,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招手叫人来。
“那边不是早交房了吗?”经理接话。
“嗯,家里没人,一直没装修。”亓锐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看上去真有那么回事。
尽管经理对这种一两套普通住房的生意没什么兴致,但毕竟也算是业绩,站起来伸出胳膊,说:“这边,里面有户型图。”
“......父母没来吗?”经理往前台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太忙,叫我先来看看。”亓锐说着悄悄瞥了一眼符槐盈。
符槐盈顶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帽沿掉到了墨镜上,露出形状好看的嘴巴和小小一个下巴,跪在沙发上的小腿细长,正皱眉趴在沙发背上往对面看。这样看,的确是很像女孩子。
环路而过的司机总会在打着方向盘转弯的间隙里朝这座雕塑担忧地看上两眼——她那种摇摇晃晃的姿势令人心悬。
这座雕塑是由烈心市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师所创,据说起初有人打电话向他询问这雕塑的寓意,他都是答:“作品完成后就不属于我了,大家怎么理解都可以。”后来实在被问烦了,直接道:
“就是烈江嘛!”
经理嘴角抽了一下,目光在这个打扮怪异,行为诡异的小孩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赔笑道:“小女朋友,挺可爱的。”
亓锐一口水没喝完,也撒到了桌子上。
他抽了两张纸把桌子上的水全擦干净,往前坐了点,摸了一下耳朵,回答:“有套房子要装修。”
“两位小......先进来坐。”男人引着他们往里面走。
三人在接待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前台小姐将一碟小零食和三杯水端端正正摆到大理石茶几上,大厅宽敞明亮,各式各样的灯具悬在天花板上,全都足数亮着。
亓锐瞥了一眼男人胸前的工作牌,上面的职位是经理。他继而打量了一圈四周,这个位置着实不太好,看向对面的视线被前台挡了个大半不说,前台那只大金蟾被过道的灯光一打,亮得直晃人眼。
离得十万八千里呢,他都怕殷漫听到了他的名字。
“看到没?”亓锐扒开符槐盈耳侧的帽子,向他右边指示,“律所跟这个装修公司是对门,我们现在先进去这里,找个好位置坐下,然后你尽管慢慢看。”
符槐盈自然乐意,他从出了电梯就一直往左边的律所里瞟,瞟一眼立即收回视线低头盯着地面,然后飞快地抬头再瞟一眼。
符槐盈飞快点点头,环在亓锐腰上的手臂收紧,几乎将自己埋进亓锐身体里。
可即使这样,电梯门在36层打开的那一刻,符槐盈望着眼前那张卡片上写着的地方,还是畏怯地僵在了原地,亓锐几乎是把他提出电梯间的。
亓锐低头看了一眼,符槐盈缩在他身边,跟上了假肢一样被自己拖着往前走,他突然笑出了声,扣住符槐盈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道:
“她在笑呢!”
“走啦?”亓锐又颠了一下他脑袋。
符槐盈被抽光了全身的精力一般,无力地点了点头。
“父母电话留一下吧,帅哥。”经理看他们站起来了,递过去纸笔。亓锐顿了一下,接过来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亓锐扫了一眼符槐盈,两人长得的确相像,特别是下半张脸的轮廓。但对面这人好像跟上次在学校里看到的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太一样,说不上来。
符槐盈缓缓从沙发背下露出半个脑袋,视线胶一样凝固在了对面,只是对面地上摆着一盆富贵竹,他又不肯直起身子来看,只得被挡住了部分视线。
亓锐看着他别扭的姿势,往那边靠了一点,说:“过来。”揽着符槐盈的腰,把他拉到了自己腿上,“在这儿看。”符槐盈于是趴在他肩上,借着他脊背的遮挡,露出一双眼睛。
亓锐如愿以偿地进了那间接待室,他把靠近角落,能完全看到对面的位置让给符槐盈,自己坐在一旁翻看户型图。经理在对面坐着,不停地询问:简装还是精装?预算多少?全包还是半包?他一开始还能跟着回答回答,后来这人越问越深入,亓锐逐渐有点扛不住,把文件夹啪嗒合上,问:
“有江离新区那边的户型图吗?”
经理愣怔住了,确认道:“江......江离新区?”新区那边的住房都处在施工阶段,几乎没有交房的,——除了南边的那一片别墅。
亓锐沉默着伸手将符槐盈头上的帽子拉下来,又盖了上去。那经理挑眉,抬头纹尽显,连忙道歉:“不好意思,看错了,这——”
亓锐凝视着正对对面,离他们最近的那间接待室,玻璃墙隔着外面的过道,应该能清楚地看对律所里面。他左右权衡了一下,试探着开口:
“浅丘区一中旁边的房子。”
符槐盈停在大厦前,墨镜滤掉了玻璃幕墙上滚跳着的白茫茫的光线,他得以仰脸,用眼睛往上一层层数着,直到大厦的中间位置才凝固了视线。
他不向前,却也不后退一步。
亓锐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抓过他一只手臂丢在自己腰间,勾着他脖子,将符槐盈半身都隐在自己身后,随后向大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