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槐盈看着吹落的那缕棉丝,不知他怎么了。
好久没这么狼狈了,亓锐泼了两捧凉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此刻他用手背试着脸上的温度,大脑极速运作,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闪过一幕幕场景。
——雨天的伞、医院的耳机、黑色包装的巧克力还有红彤彤的手心。
草草擦了两下,亓锐把酒精放回箱子里,刚站起来就被坐在沙发上的符槐盈叫住了。
“等一下。”符槐盈拉住他拿着医药箱的那只手。
亓锐转身,符槐盈正抬头,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不禁心旌摇曳,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乖乖弯腰,让他达成意想。
“因为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句话像是灌了什么魔咒一般,瞬间就嗡嗡响遍了亓锐的全身。
堤坝大风呼啸而过,撼动着河岸的莲子草,只需再轻轻一击,就能使其完全倾翻。
穿堂风在巷子里飞窜,呼呼带起两人的衣摆,一下就吹散了狭窄通道里的异味,扑面而来的只剩清爽凉意的风。
穿过荷花木兰横列的街道,一路跑到沿岸河坝才停了下来。
亓锐坐在草丛里仰着脸喘气,余光瞥向符槐盈透红的发梢和耳朵,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他慢慢走到符槐盈面前,伸出胳膊抱住他,只用了极少的力,让符槐盈随时可以挣脱。他拿走符槐盈手里的糖,低头在他耳际问:“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糖。”
符槐盈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因为亓锐这种拥抱没带一丝侵略性,甚至有点温顺的意味。
他想了想,觉得亓锐可能是喜欢这种糖,在兜里掏了两下,说:“楼下的小孩儿给我的,你......还要吗?”
钱申这下真的糊涂了,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什么?”
亓锐控制着吐气,“伯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钱申不清楚他知道了什么,静了两秒,缓缓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没病。”
这下轮到亓锐怔住了,电话里静默了几秒,他再次开口:“我知道了。”向钱申打了招呼后挂了电话。
他有些僵硬地站起来,胳膊环在符槐盈腰间,只虚虚围着,并没有碰到他,说:“等我一下。”
关上卧室门,亓锐立刻拨通了钱申的电话,隐私个鬼,他现在就要知道。
电话刚接通,他便急不可待地开口:“伯伯,你最近是不是有个叫符槐盈的病人,他怎么样?得了什么病?”
今天这一下,却是把他第一次从这烟雾池沼中暂时抽离出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
亓锐在浴室待了五分钟才出去。
符槐盈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那张试卷,听到他出来,站起来问:“你怎么了?”凉丝丝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他咳了两声。
他甚至都能听到棍棒挥舞而下时“咻”的一声,可这声响却迟迟没落到他身上。
夕阳越发刺眼,橙红余晖尽数充盈进小巷,照得周边一片火红。
亓锐微微眯着眼睛再看时,棍子早已易手,毫不疑迟“砰”地一声,他面前的人应声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被夕阳印得红彤彤的手掌。
一次次,总忍不住思潮起伏,心不由主。
诡异的是,这一切透过他的眼睛,经由他的手,流经他的心脏,可他自己却像是迷失在了其中,飘在云里,荡在海上,不知去向。
潜意识里大概知道自己有些沉陷,但自觉是在合理的、可以控制的、俯视的程度里,因此从没有刻意去想这件事。
符槐盈微微起身,凉凉的手指碰到他的脸,捻着了一缕棉丝。
一拳的距离,符槐盈忽地在亓锐耳边吹了一口气,带着灼热的温度。亓锐脑袋里嗡得一声耳鸣,刹时醒了。
他脸皮烧得灼热,后退着跌坐在了地上,心脏砰砰跳动,呆滞地看了符槐盈几秒,而后连爬带跑地冲进了浴室。
他看着滚落一地的繁芜红色花瓣,压住了纷乱的心绪,说:“还有一支红笔在我家,要去拿吗?”
打斗总难免一些擦痕,亓锐左边脸颊上从耳垂到颧骨,显现出细细浅浅的两道伤痕,冒着一丝血星。若不是符槐盈指出来,不痛不痒的他压根不会发觉。
随手抹了一把后指腹上沾了血,他本想洗一下算了,可又想起巷子里的垃圾桶,皱着眉把医药箱拿了出来。
符槐盈站着面向北方吹风,闻言单膝着地骤然靠近亓锐,在他颈侧嗅了下,回答说:“你身上有香水味。”
亓锐反手撑在草坪上,有些僵硬地后仰着,“......这都能闻到?”狗吗,鼻子这么灵。
他正要站起身,谁知符槐盈突然又追上来一点,拉起他自己的衣领闻了下,说:
“要,都给我吧。”
他绝对信任钱申这位从业几十年已过花甲年容的医生,既然他说了没有,那只能是自己想茬了。现在想想,当时的猜想过于草率,且完全出于自己的狭隘视角,未见其全貌。
至于雨天在花坛旁的女人,他不再细想,因为那细微的疑虑已经被一种庆幸的饱和心绪挤掉了,爬满他的心头——幸好只是自己想错了。
挂了电话后亓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出卧室。
钱申很少见他现在这种急切的样子,被问得险些愣怔,但抓住了关键的信息,毕竟符槐盈是他比较特殊的病人。
“你......怎么认识他?”
亓锐几乎要叹口气,忍住了,问:“他的病严不严重?”
“没事。”亓锐暗自里将他从头到脚重新看了一遍,去厨房倒了杯水,又给符槐盈拿了一杯过来。
符槐盈接过水,手伸进兜里拿了个东西出来,彩色透明包装,看起来明晃晃的。他站在亓锐面前,看着他左脸上的两道红线,出于一种安慰的心理,微微躬身向他递糖。
亓锐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去拿他手心里的糖,可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和伸出的手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反应停滞了半拍。
在一种被暖茸茸的光芒包围的夏季黄昏里,在上下飞舞着的金色尘埃里,在暗涌流动的清冽香味里,像是要交出什么没有指向的东西似的,做出了下意识的逃避。
地上躺倒的人突然抽动了下,亓锐立即握紧符槐盈的手,将人拉进了怀里,随即在巷子里快速扫了一圈,拉着他往里面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