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光线有些刺眼模糊,仿佛此刻的生活已经就这样缓缓流了许多年,像河流最平稳的一段,潺潺、静谧,能从中窥见纷扰世界安定的一角。这两个人自然相熟的相处会给他这样的错觉。
头顶的白炽灯因为这种错觉而分出丝缕,化作实体照进他身体里,升腾出了些许暖意。“等等我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轻快上前,朝空中乱抓了一把。
购物车里一半是生食一半是零食,生食是亓锐挑挑拣拣买的菜,零食则一半是亓忘槐丢进去的,一半是亓忘槐怂恿符槐盈拿的。他算准了亓锐绝对不会像管着自己一样管符老师吃零食,趁机拿了平时两倍量的零食饮料。
亓忘槐半趴在购物车上跟在亓锐后面。自从亓锐闲下来之后他经常缠着亓锐一起逛商场,说不清为什么,也不知晓能得到些什么,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家庭仪式,他就是想这么做,而亓锐也从不拒绝他。
不过加进来另外一个人,这倒是第一次。亓忘槐在后面缓步挪动购物车,注视着前方一米外的两人。符槐盈将一个圆溜的苹果递给亓锐,亓锐审视一番点点头放进了白色购物袋里,符槐盈于是迅速又拣了一个,亓锐摇摇头说够了,说完把袋子递给他,指了指身后。
符槐盈将一小袋苹果轻轻放进购物车里,转头又去找亓锐,两人走走停停。虽然没有表象,但亓忘槐能感受到亓锐现在很开心,甚至那种情绪能直接影响到他自己。
“上哪啊”,亓忘槐冲着大门喊,出门怎么能不带上他。
亓锐扶着符槐盈换鞋,答道:“商场”。亓忘槐于是关掉电视,屁颠屁颠跑过来了,“我也去,嘿嘿”,他看了一眼符槐盈,总觉得这人今天有点怪,像是看不到他似的。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昨天进门就跟自己老爸睡了,要是对自己态度依旧正常那符老师心里素质也挺超出常人的。
于是他投去一个友善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介意,究根问底这事跟他没关系,他也管不着。“亓忘槐”,他听到亓锐叫他,“去把车开出来”,说着将钥匙递了过来,自己牵着符槐盈慢慢在庭院的小路上走。
从门前到床边的几秒距离里亓锐一直在观察符槐盈的表情和和眼神,他要时刻注意他此刻的情绪。符槐盈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紧随他。亓锐蹲在床边检查他全身,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符槐盈紧盯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的依赖和爱恋像暴雨里被掀了蓬草的小船,难以遮挡。大喜大悲之后还是情绪失常,他昨晚情绪波动起伏太大,亓锐回想以前的情形,在这之后他会陷入一种平和的状态,像是情绪透支,也好像是调节情绪的开关忽然坏掉了,整个人会比较呆,没什么情绪。
这样的状态一般会持续一个星期,但期间若是有什么大变故符槐盈很难调动情绪保持理智。
亓锐将一小袋香菇递给符槐盈,扫了一眼购物车,“亓忘槐”,他声音低沉严肃,虚虚点了点购物车。亓忘槐一个激灵,闪避亓锐带着责怪的眼神,他知道亓锐下一句话应该是“解释一下”或者“你想干嘛”。
可亓锐还没说出口,符槐盈因为突然听到他责怪的声音,蹙眉抬头奇怪地看着他。亓锐迎着他疑虑的眼神,瞬间语塞,气先泄了一半。
他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后放轻语气,说:“没事,走吧”,同时侧目给了亓忘槐一个警示的眼神。亓忘槐当他碍于老师不好教训自己,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扭着推动购物车去结账。
“嗯?怎么了”,亓忘槐看亓锐不答话,抬起头疑惑地看他。只见亓锐僵着脸色,静止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开口:“太复杂的做不了”。
???
亓锐做饭其实很好吃,亓忘槐以前还怀疑过他爸其实是练过的,但亓锐极少自己亲自上手,亓忘槐想了想,上次吃到他爸做的饭好像还是在爷爷奶奶家过年的时候。
他小时候暑假有一阵亓锐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没太多时间看管,亓忘槐的零食瘾就是在那时候起来的。每天亓锐去上班了,他就将买来的零食拿出来一顿胡吃海喝,到了饭点食欲不振,难以下咽,就偷偷将饭撇掉,倒在垃圾桶里。
这样为期一周的零食自由生活以他患急性肠胃炎匆匆结束。那之后的一年里他一口零食都再也没吃过,甚至看一眼商场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都会引来亓锐敏感的侧目。只要一想到零食,他脑中就会浮现当时他爸抱着他往医院里冲时滴落的汗珠和颤抖的双手,负罪感蹭蹭往上涨,伸向零食饮料的手颤颤巍巍地又收了回来。
瘾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反而因为小时候管得严吃的太少,这瘾伴着他一直就没消掉。懂事之后他知道应该控制零食量,亓锐也就不再像看小孩子一样管着他,不过如果敢在他眼皮底下过于放肆,大概率还是会收到敏锐的侧目。
此时超市里并没有很多人,没有叫卖,没有窃语,只有冰柜细微的嗡嗡供电声。食品区的冷气蔓延至脚踝,亓忘槐在后面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身形凑在一起挑挑拣拣,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参与其中。
他踩着购物车的横杠,呲溜一下滑了过去。“爸,笋,笋”,亓忘槐趴在购物车上仰头看亓锐,亓锐低头在他头上轻拍,说:“记着呢”。符槐盈看到亓锐的动作,忽然也低头抬手学他,在亓忘槐的脑袋上胡噜了一下。
亓锐笑了一声,视线在亓忘槐和符槐盈之间流转一圈,随即揽着符槐盈往鲜蔬区走。符槐盈回头看亓忘槐仍愣在原地,拍了拍亓锐,亓锐于是摆摆手示意他跟上。
隔着玻璃窗亓忘槐看到亓锐拉着符槐盈去看那两株金鸡菊,亓锐弯腰说着什么,符槐盈点点头。
他爸这人也挺奇怪的,以前男男女女往身上扑看都不看一眼,如今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啧啧,不过想想符老师那样貌,好像一切又能顺理成章解释得通了。
新商场开在t市新区,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白天人流量较少,只有周末晚上才勉勉强强达到熙熙攘攘的程度。
亓锐说,起床,符槐盈点头;说我们一起去超市,点头;说中午做你喜欢吃的,点头。亓锐笑着将他抱起来,这种时候总是很乖,只要不忤逆他,让做什么做什么。
阳光中的悬浮微粒在两人间盘旋飞舞,起起落落,永不停息。
客厅躺着的亓忘槐还在脑中盘算着如何找回项链,转头看到亓锐右手拿着车钥匙左手拢着符老师,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符老师精神比起早上好了一些,不过亓忘槐总觉得他眼中无光,冷冷地像个木头美人。
“那我要吃笋尖肉丝,爸”,亓忘槐迅速整理好表情,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亓锐嗯了一声,放下平板站起来往楼梯的方向走。亓忘槐看着他左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又转头看向自己,“好好说话,不要撒娇”。
亓忘槐:“......”,他把亓锐刚放下的平板打开——备忘录菜谱。里面显然全是亓锐自己写的,包括食材、烹饪方法、时间、火候、调味,图片详细至极。亓忘槐扫了一眼,发现其中一张成品照片里除了拍照者还有另一个人,面前的汤锅咕咕冒着热气,那人坐在餐桌前,入镜了一只修长白皙拿着勺子的右手。
符槐盈已经醒了,双眼无神呆坐在床上,晨曦照耀下长长的眼睫染上了一层金色,空气中的细小颗粒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上下漂浮跃动着。门开了,亓锐走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