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液带着牛奶的味道,让楚宴在千米之外都能瞬间捕捉那种诡异的气味。
狼人只要尝过一个人的血,那个人的血的气味就会像dna一样深入狼人的骨髓,铭记一生。
尚贞出事的地点就在那条大排档对面的马路,没有红绿灯,只有一条斑马线,被市民投诉了很多次,据说下个月就会装红绿灯了,但尚贞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楚宴清楚的记得前一天晚上是“楚宴来到尚家纪念日”,尚贞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个狼型毛绒玩具,幼稚地捏细了嗓子凑到他怀里叫道:“爸爸!爸爸!”
他还白了尚贞一眼:“别闹。”
他记得第二天早上尚贞做了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里吃早餐时的火腿肠粥和鸡蛋羹。
楚宴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热闹又短暂,细碎又漫长,枯燥的生活里杂糅着朦胧的浪漫。对他们三个孤儿来说,这种平淡的幸福本来是奢望,可当幸福来临时,他们贪婪的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生怕明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哪怕现在楚宴在夜晚醒来,恍惚间觉得那段时间可能就是一场梦,那人的体温早已流逝,那人的音容笑貌也被时间腐蚀,尚贞的一切都逐渐被生活从他记忆里夺走。
就像那场车祸夺走了他的尚贞一样。
尚贞这一生骗了他三次。
第一次骗他会来山里接他回家,第二次骗他说他不会死的,第三次骗他会喝牛奶。
那也不能怪他不听话了......
等到了家,房间里一片漆黑,这是当然的,家里再也没有人会开灯了。
尽管如此,当楚宴嗅到房间里尚贞残留的一些气味时,依旧让他有些恍惚。
他把放在冰箱顶上的药箱拿下来,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狗狗不可以动。
楚宴到了站台前被拦下来,他也没有再上前,只见尚姜走到半路突然抛下行李飞奔回来抱住他,哭着说:“宴哥,我想他了。”
“火车要开了。快走。”
尚姜红着眼看了看平静无异的楚宴,确认他没事之后点了点头说:“那你要好好的,等我十一放假就回来陪你。”
尚姜看见他瞬间失望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梦见尚贞了,努力地用愉快的语气转移楚宴的注意力:“火车要到站了。我得去排队检票了。祝我大学生活愉快!”
楚宴看着已经成年的尚姜,极力振作精神,随着他站起身来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像个长辈般叮嘱道:“别乱花。”
尚姜接过银行卡,看见上面贴着一张破旧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姜姜的学费。
“是宴宴吗?”
“不是狗狗么?”
半个月后的这个拥抱......楚宴紧紧地抱住那具已经消瘦不堪的身体,再也不想放开。
“你不行。快联系他家人吧,伤者等不了了,必须立刻手术。”
在尚姜赶来签完字后,尚贞就被一群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绿衣服的人推进一扇门后面。
推进去前,尚贞还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握着他的手,推出来后,却换成他紧握着尚贞的手,尽管那只手还带着温度,可他却像死了一般,躺在病床上,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
“宴宴好听......”
“楚楚!楚楚!楚楚!楚楚!”
“哎呀!好痒啊!尚姜!你还笑!救命啊!你别走啊!”
“我不知道......他就叫我狗狗。”
“这是昵称。身份,你的身份。”
女护士见他突然沉默了下来,开始怀疑他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于是便换成了对智障儿童一样缓慢的语气耐心问道:“他有家人吗?家人?就是平时跟他生活在一起的人?”
“什么关系?”
楚宴愣住了。
“关系?”
“别让他死!”
“那你就快让他躺平!你这样他会失血过多的!”
他们就这样把尚贞从他怀里夺走了,抬上了救护车,他连忙跟上了车。
“别碰他!”
他根本不想听懂人类复杂虚伪的语言。
“别碰他!”
一瞬间他的大脑屏蔽了周围的世界,超人的听觉让他只听见尚贞“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逐渐缓慢的心跳声和连他都有些听不真切了的微弱的呼吸声。
尚贞张了张嘴巴,好像在叫他,看口型他又叫他狗狗了……
他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好像抱得越紧,他的体温就不会流失,好像再跟他说说话,他的眼睛就不会闭上。
“我不是狗狗。”
“你是狗狗呀!我的狗狗嘛!”
“不是。”
这条路并不是尚贞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是却是最近的路,楚宴对这条路的印象深刻无比,因为他最小最弱的时候就是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踉跄着躲避来往车辆,只为不让那温柔味道从他鼻尖流逝。
连幼小时期的他都能平安地闯过这条马路,尚贞他怎么就出事了呢?
他疯了一般冲破人群,看着奄奄一息的尚贞,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场意外。
尚贞当时还有些感慨,转眼过去三年,他都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狼人了,尚姜也已经高考完,暑假都能出去兼职补贴家用了。
他还记得早上在超市分别时,他给尚贞拿了袋纯牛奶,让他路上喝,尚贞一边说着“好。”一边向他挥手告别。
但是尚贞骗了他,他直到下班也没喝,牛奶被车轮碾过后,和血浆混在一起,本来白色占据上风,但红色越来越多,逐渐把最后一丝白都吞噬了。
意外就是这样突然发生的,没有任何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不像电影里会下着雨,那天是夏日里最炎热、最晴朗的一天。也不像言情剧里,男女主吵了架,那未能说出口就结束的爱情,最后也没有里矫情的情节,在与爱人通话时留下最后的我爱你。
什么都没有。
毕竟,他也有些想他了。
“宴哥!记得帮我抄罚写!”
“我算是白养你们俩了!我再也......唔!”
......
紧接着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取出白色的感冒药,一片一片地放在嘴里嚼成粉末,直到一盒的感冒药都被他嚼完。
好苦啊,怎么会这么苦?在他记忆里尚贞喂他这个药的时候没有这么苦的。
苦到他都忍不住流泪。
“快走吧。”
......
楚宴穿过那条已经安上红绿灯的马路,马路上的血迹早已被风吹雨打得没了痕迹,也不知道尚贞当时为什么那么着急赶回家,又要跟他分享什么事,想跟他说什么话。
尚姜速度转身,不想让楚宴看见他憋在眼睛里的泪水,拖着行李箱,带着哭腔:“走了!”
“把作业完成了再玩手机!”
“我现在没有作业啦!”
但下一秒画面一转,是他潜意识中深藏着的痛苦的真实记忆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了半个月的尚贞,随着器官的不断衰竭,最终停止了呼吸,只留下心电图刺耳的鸣叫声,令楚宴猛然惊醒。
“做梦了?”楚宴闻声飞快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尚姜的脸。
医生说他脑部胸部都受了重伤,可他活下去的意志却惊人的顽强,因为事态紧急,他们来不及给尚贞规划麻药的用量,所以一切手术都是在没有麻药的过程中完成的。
他们曾经也遇到过车祸后重伤的伤者,都是在手术过程中忍受不了剧痛休克过去,导致了最后抢救无效死亡。
因此,尚贞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奇迹。
“有。”
“你联系他一下。让他来中心医院签字吧。”
“签什么字?我可以签!”
“对,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狗狗,算吗?”
他看见女人拼命忍住笑,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弱智:“先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和他什么关系?”
楚宴第一次来到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敌。
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女人拿着笔填表格,抬头问他:“你是他的家属吗?”
他点了点头。
可他为了融入尚贞的生活,他就得懂,他得听懂尚贞对他说得每一句话,他得听懂汉语那拐弯抹角的告白,然后再用尚贞能听懂的语言反复告诉他,他爱他。
“你要是这样下去他会死!懂吗!”
那女人的话好像隔了一个时空般传进他的脑子里。
有人想把他拉走。
“别碰他!”
他听不见那女人在大声说什么。
“啊,你嫌弃我了。你说你不是我的……那你是谁的?”
“......?不是狗。”
“那狼狼!狼狼行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