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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马鞍,拜天地,入洞房。
终于可以坐下的时候,青娘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还要压襟、撒帐,然后才能挑了盖头。
期恪眼中笑意愈深,紧了紧手中红绸,牵着新娘子跨入大门。
一时鼓乐齐鸣,院内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期恪感到身边小人儿被吓得一缩,不由低声抚慰:“别怕,有我在。”
杂沓的人声,喧阗的笑语,铺天盖地。期恪在这片嘈杂中敏锐地感知到有人正定定注视着自己。
“这夫家真真儿下足了功夫,肯这般给新娘子体面,倒是很重视这门婚事!”
那人手一颤,酒液洒了满桌。
......
梁铨懵了懵,突得反应过来,继续道:“嫁妆从定国公府大门出,足足三百六十抬,头一抬的寿禄福三翁,足有尺高,是陛下御赐......”
见励帝露出一丝笑意,梁铨舒了口气,说得更细:“后头跟着各式的绫罗绸缎、金银锡器、摆件玉器、古玩字画......大到樟木雕花箱子,小到梳头用的黄杨木、湘妃竹、蜀竹的梳子,应有尽有,都是挑了陛下私库中最好、最精致的东西。”
“仿了当年平阳大长公主出降的规格,各式紫檀木、黄杨木或黑漆的家具,营造司备了不下百十抬。取了吉庆意头,喜床足足打了八张,听说其中一张拔步床占了多半条街,拐入巷子时险些没磕碰了!”
“听说婚事办得很是热闹?”
梁铨悄没声儿立着,本不敢提此事,但听励帝问起,不得不细细答道:“是,三日前催妆,今儿个是正日子。军中同僚不算,京里有爵位的人家都去观了礼,听说定国公夫人上月还与夫人结了干亲,今儿坐了娘家人的席面。”
励帝笑,“安家要没这点眼力,朕也不会对他们委以重任了。”
期恪低低“嗯”了一声。
“我会做个好妻子的。”
青娘埋在期恪怀中,默默发誓。
楠木雕花的拔步床上挂着大红色四柿纹的杭绸帷帐,屋顶镶嵌了绘蓝绿色八宝图案的承尘,地面铺了镜砖,看得清人的影子。
内室,宴息室,正堂,远远望去,铺天盖地的红淹没了她。桌上的龙凤双烛灼灼燃烧,青娘眼神怔忪,仿佛进入一个梦境。
曾被摧毁的人生,在这一刻全部得到偿还。
眼瞧得怀中小人儿被他一句话说得低下头去,那纤长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袖子滑下去,露出细腻光泽的肌肤。期恪在温香软玉中恍惚着行了两步,忽想起一事,忙蔼声询问:“你饿不饿?我听说新......咳,听说新娘子在今天都没法子吃饭。”
青娘不知为何,羞得厉害,也许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太过特殊,也许是方才被他那般瞧着,太过暧昧。她轻轻摇头,柔声道:“我不饿,方才吃了半碗粥的。”
停一停,鼓了老大勇气,软软关心道:“将军喝了许多酒,可要用些宵夜?”
心中欢喜更甚一重,期恪指了指她身上金碧辉煌却十分沉重的凤冠霞帔,“现在能换下来了吗?”
青娘含羞,轻轻点了头,期恪便上前拦腰将她抱起,送去了净室。叫过随侍的丹冉丹彤,与丹姝丹若一同服侍青娘沐浴,自己则避去了西边洗漱。
待回转来,青娘已换了水红色寝衣,半跪在净室一个小小的软塌上,浓密长发结了条松松的辫子,垂在胸前。
枕鸿静了片刻,答:“定国公府去的都是女眷,坐的是专为娘家送亲之人安排的西花厅。”
许氏倒抽一口凉气。
......
许氏慎重应诺,斥了李嬷嬷出去。
枕鸿淡淡瞥了跪在母亲身后苦苦求饶的老妇,道:“嬷嬷日后只专心服侍母亲吧,祖母喜欢清静,不必再来聒噪。”
李嬷嬷涨了又红又白的一张脸,磕了头退了出去。
石嬷嬷屏息立着,不发一言,许氏脸涨得通红,立起跪下道:“娘,媳妇知道错了......”
李嬷嬷也忙随着主子跪下,她并不详知青娘旧事,因见识有限,一年前才被提拔了,此刻笑吟吟道:“是呢,夫人说着玩罢了,有什么好痛心的,那蒙大人是一片忠心为陛下,甘愿捡了剩菜吃呢!别看那婚事办得热闹,又有什么体面的!”
不说太夫人,许氏也叫她这话说得直翻白眼,正要训斥,便听一把声音沉沉斥道:
“可不是么!听说新娘子的全福人是博远侯黄家的三夫人,她出身尊贵,娘家五世同堂,夫家又人丁兴旺,不仅夫妻恩爱,还儿女双全,连着两胎都是龙凤胎,真真正正的全福之人!”
“那是,新娘子是御旨钦封的正一品元嘉夫人,请的全福人自然不一般!”
“你瞧那陪着新郎迎亲的娶亲老爷,啧啧,个顶个儿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将,一水儿的大红蟒服立在那儿,胸前补子金灿灿的,不是狮子就是豹!”
太夫人接过石嬷嬷奉来的手炉,心里想着:怕就是要空一空日子,若这两月间诊出了身孕,那可就......想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许氏身边服侍的李嬷嬷捧来一碟子蜜桔,笑吟吟道:“夫人是白担了这个心,世子爷就不提了,二爷眼瞧着也懂事了,哪还能跟从前一个样儿呢!”
“唉,我也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许氏叹了一回,用帕子包了蜜桔慢慢剥了,奉与太夫人,“不说老大,就是三儿,如今话都少了不少......”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我这心里何尝舒服呢,明明是我先相中的儿媳妇,如今倒便宜了别人家......”
众人喜气洋洋,有序向外行去。
期恪落在最后,脚步迟疑着往外,再三回头叮嘱:“你...你先歇歇,我去外头敬了酒就回来。”
青娘红着脸,目光却是清湛灵透,在他身上流连片刻,轻轻将头点了。
期恪恍然大悟,躬身谢过,将绒花插在了喜神正中的位置。
折腾过这一番,黄夫人忙唤人捧了合卺酒和子孙饽饽来。青娘垂眸与期恪交杯饮了,又红着脸咬了一口子孙饽饽。
黄夫人笑问:“生不生?”
全福人黄夫人是随着去迎亲的,早见识了青娘颜色,此时还略能稳住,在旁嘱咐期恪道:“快从新娘子头上摘朵绒花,往高处插。”
期恪不知是何缘由,有些迟疑,黄夫人看得发笑,道:“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意思!”
青娘双颊通红,觉他动作轻柔的从自己头上摘下一朵绒花,又问:“插到哪里?”
屋里一片寂静。
好半晌,才有人打破寂静,赞叹着说:“新娘子可真漂亮啊......”
两位女傧相——汪夫人与章夫人因和宫里走得近些,多少了解些内情,此刻望着青娘,不由唏嘘着明白过来。
冬日初雪,青娘嫁了期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这一天,翩翩公子身骑白色骏马,十里红妆走过丹凤长街,将他心爱的姑娘迎娶回家。
期恪着大红喜服,腰间是一条鸾凤和鸣纹样的腰带,正中嵌了块质地极佳的墨玉,周遭以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环饰,取珠联璧合之意。一头黑发束起,以镶碧玺的金冠固定,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新房内,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簪环摇曳之声,有女子笑得响亮,“蒙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掀了盖头,也叫我们看看新娘子!”
青娘一窒,便觉面上盖头轻而无声地落下。她抬眸,入目便是期恪满蕴笑意的眼睛,还有被周遭环境映衬得发红的面颊。
心头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青娘唇角微翘,绽出一朵明艳艳的笑。
他抬起头来,望向此刻站在观礼人群中的,曾在沙场一起拼杀过的同伴。
成国公世子。
手中红绸收得更紧,期恪照顾着新娘小小的步子,面上毫不回避,徐徐绽开一个微笑。
武安巷。
新赐的宅院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锦帐琉璃,布置得华彩辉煌。
正门前,期恪下得马来,含笑望喜娘将轿中一袭嫁衣的人儿扶出,宽大衣袖中,她伸出的一点点柔夷接过红绸一端,牢牢握住了。
励帝皱皱眉,梁铨忙补救道:“呃,听说蒙大人除了一百八十台的聘礼,还专门为夫人打了首饰,一水儿的全是赤金,赤金百宝步摇、赤金累丝云簪、赤金桃实莲花金簪、赤金祥纹如意发簪......奴才前些日子奉命去对礼单,望过去一片金灿灿,看得是烟花缭乱,直冒了一天的星星!”
“备这许多俗物作甚?戴了还有损她气韵呢!”励帝十分不悦。
梁铨又“呃”一声,垂首道:“昭惠夫人说,蒙大人备的这些,刚好可以让夫人带去夫家,用做平日的打赏应酬,戴是戴不出去的,另备了别的妆奁!”
梁铨陪笑,赞陛下英明。
“还有呢?”
啊?还有什么?
你不会后悔娶了我。
......
紫宸殿。
“别哭。”
抱着她的男人含笑低首,青娘极力想收回盈眶的热泪,却无能为力。热气扑啄而下,咸涩的泪珠儿被他用滚烫唇舌轻轻抿去。
“将军......”
“可说呢,新郎官今日是不穿官服,若穿了,那胸前可是正儿八经的一品麒麟呢!”
街边酒楼,一人背对大门,独坐饮酒,听着外头热火朝天的议论,眉目愈加殇然。
“听说婚礼上请的两位傧相都出身不凡,一位汪夫人是超一品的外命妇,一位章夫人是宁德长公主的外孙女!”
“没事儿,那点酒不算什么,酒劲都不大,从前在军中,喝过比这更多的......”脚步拖沓,有些语无伦次。
青娘觉到他比自己更甚的紧张,不由微微笑将起来,将头依在他肩窝处。四个侍女观此情状,笑吟吟退了出去。
期恪怀抱青娘,一步一步走向内室。
那寝衣料子鲜艳薄透,里头一件抹胸长裙,外头罩一件同色大袖衫,只淡淡两层纱的样子。期恪居高临下望去,不仅胸前沟壑显眼异常,连那柔婉双臂、修长玉腿也隐隐可见肌肤,比全露还勾......只双乳与小腹之下的位置红色愈深,是着了亵裤小兜儿之故。
青娘见他这般盯着自己一味瞧,又是紧张又是羞涩,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垂首低下头去,只以余光偷偷瞄他。好半晌,期恪从美色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抱起。青娘一颤,睁了水样儿的眸子抬头望他,那羽睫弯弯,怯生生的,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期恪一窒,激灵灵打一个颤,被她这一眼撩的,从天灵盖到后脊梁都麻酥酥一片,大股的血呼啦啦涌向身下,低低道:“夜深了,该休息了。”
新房有五间正房,带东西两个耳房。东稍间做了内室,次间是宴息室,西边做了书房,小小的耳房打通了做净室。
期恪回到新房,人已有些微醺,见青娘只卸了钗环,以一支金簪挽发,依旧着了喜服,大妆跪坐在内室床上。
他知道这是规矩,洞房之前,新娘子的脚是不能落地的。
太夫人这才面色稍缓,叫枕鸿扶起许氏,细细问过婚礼之事。听得去观礼的除了期恪在军中的一派故交同僚,更有威北侯、靖南侯、中山侯、清川伯,还有忠勤伯、广恩伯及长兴侯等一众勋贵,太夫人不由面色凝重。
许氏也不免纳罕,思索片刻,轻声道:“那忠勤伯、广恩伯、长兴侯几家,如今已经式微,去巴结蒙家也就罢了,怎的威北侯、靖南侯、清川伯家也去了......”
太夫人摆摆手,拧了眉问:“是从定国公府出嫁的,怎的安家没去人吗?”
“陛下赐婚,便是最大的体面。似这等不知高低的话,嬷嬷日后还是少说为妙。”
正是参加婚宴归来的枕鸿。
太夫人微阖双眼,深吸口气指了许氏道:“你进门也快三十年了,自己知道轻重,我没那个力气,也犯不着替你管教下人。只一句,你可别轻狂得哪日丢了脑袋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太夫人闻言,将茶杯重重一放,“你这嘴是越发得不经用了,还不如年轻时候呢!”
许氏赔笑,讨饶道:“娘别生气,我也就在家里念叨几句......”指了指橘子,“娘吃这个,这个甜!”
太夫人面色并不和缓,教训道:“我打量着,你如今和那两个孽障是一个毛病,还指着‘从前’过日子呢!你要是这样想,我劝你趁早告了病把中馈交出来,在你的恒辉苑里静心休养,也别见外人了,省得嘴上没了把门的,再给家里招惹祸端。”
......
“阿弥陀佛,这婚可算是成了!”
许氏坐在延慈堂下首,双手合十拜了拜,叹说:“九月里就赐了婚,生生拖到现在才完婚......在定国公府待嫁这段日子,我这心里头是七上八下,生怕那两个小孽根再生出事端来!”
青娘羞哒哒回:“生......”
观礼的众夫人俱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新郎官要去敬酒,新娘子也该坐床了!”章夫人笑道:“我们也去花厅坐了吧!”
“随便插到哪里都行!”黄夫人笑道,“插得高一些儿是生子,若低一些儿是生女。”
期恪闻言,很是犹豫了一番,想着若要儿女双全,那该怎么插?望着糊了双喜字暗纹银花的白墙,一时踌躇不前。
一旁汪夫人眼头儿亮,瞧得暗暗发笑,使了个眼色给章夫人,章夫人便含笑提醒道:“不如插到喜神的方向,是请钦天监的人算过的!”
“可不是,真真儿好样貌!”
“先前还疑惑蒙大人多年不娶,怎的如今突然就愿意了,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时赞叹声不绝,纷纷夸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期恪头回在女人堆里打转,虽面上还算沉稳,身子已然微微发僵,一旁青娘早羞得低下头去。
他笔直坐于马上,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花轿,眉眼含笑,向来冷厉的脸上漾着一丝从心底生出的欢欣。
身下的闪电也披红挂彩,打扮得颇为喜庆,两侧路人围聚着看热闹,七嘴八舌讨论着这场难得一见的盛大婚礼。
“啧啧啧,真不愧是御赐的婚事,瞧瞧这架势、这排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