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过了半月,被卫淮舟搅乱的心才算彻底平息下来。
沈辨玉喝完一副药便停了,这药本就用处不大,只道凡事随缘,自有天意。
卫淮舟那边,确实气恼了许久,却不知为何气恼。
春蝶语气愤慨,沈辨玉安抚道:“本就不欲与他过多往来,更是为了宣儿,叫他厌弃才好。我瞧他离去模样,应是避之唯恐不及,无须担心。”
春蝶迟疑片刻,“公子真的放下了?”
沈辨玉笑着反问:“时隔多年,有何放不下?”
遂将午后之事大致说与春蝶听。
沈辨玉讲得淡然,春蝶倒替他忿忿不平,“将军薄情寡义,从前将你赶出府受尽磨难,如今偶遇还不忘来占些便宜,真真小人!公子怎咽得下这口气。”
沈辨玉不以为然,“也不算白占,十两银子够我们过活许久,还能给宣儿添些用度。”
沈辨玉无视卫淮舟陡然凌厉的目光,淡定答:“是我。”
春蝶小声道:“夜已深了,你快些睡吧,别熬坏了眼睛。”
“嗯,我自有分寸。”
“公子哪里不舒服么?怎的喝起药了。”
沈辨玉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春蝶又问,“还有褥子,不是前两天才换下来……”
闻言,卫淮舟一时语塞。
沈辨玉见他不答,以为仍有余怒,又道:“草民心直口快,方才大惊之下口不择言,望将军饶恕。”
卫淮舟沉默地盯着他,良久回道:“罢了。”
这宅子原是闹过事儿的,自从多年前得道士指点后再无异常,沈辨玉就放心住下了,今日却不知怎的想起些怪力乱神之事,越想越发憷,走过去也不是,回房也不是,僵着手脚动弹不得。
卫淮舟不知其中底细,心寸莫把人吓坏了,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沈辨玉惊得后退几步,待看清是谁后,怦怦乱跳地心更无法平复。
执起提灯点亮,沈辨玉轻手轻脚出门,沿着曲折回廊往院中查探。
卫淮舟躲到檐下立柱后,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
鱼干果然被偷去了几条,剩下的七零八落摔在地上,沈辨玉用簸箕收好,摸黑端进厨房。
卫淮舟在一棵巨树旁下马,不疾不徐靠近宅子。
春蝶陪着沈宣早早入睡,沈辨玉伏在绣架前,只点了一盏小灯。
光线昏暗,他头埋得低,绣得也慢,偶尔才活动下僵硬脖颈。
“……保我,不受欺辱……”
卫淮舟猛然醒转,脑中钝痛,犹记得零星片语,身心燥动难安。
左右反侧,动荡不消,索性摒退守夜奴仆,径自穿衣牵马,往城外奔去。
春蝶回来时,沈辨玉正把煎好的药盛出来。
她到书斋里瞧了眼下学的沈宣,递给他一包豆酥小点。
沈辨玉喝完药,过来叮嘱沈宣净手,沈宣乖乖点头,跟春蝶去了院子里。
此次偶遇沈辨玉,似是抓住了一截细小线头,摸索过去,有什么东西尘封在黑暗中,静待他揭开。可那真相太远,路途太长,根本不知何时到头。
卫淮舟不想耽于此事,索性刻意淡忘,冷置月余。
岂料这日睡下后不久便发起梦来。梦中沈辨玉比如今要稚嫩许多,时常害羞红脸,桃花粉面,笑靥如春。再一转眼,便是凤目含泪,清露红娇,轻声气音荡在耳旁。
春蝶展颜,“也是。他本就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人物,如今惟愿我们主仆三人平安顺遂。”
沈辨玉点头,不再说此事,“菜已热好了,去唤宣儿吧。”
三人简单吃了粥饭,春蝶收拾换洗,沈辨玉去打水烧热准备沐浴。
春蝶一声长叹,“公子啊,你这又是何苦。”
沈辨玉摊手,“平民百姓,哪敢得罪权贵?他既势在必得,我无法相抗,为自己争些价值也好。”
“可那般做让他看轻了你,太过委屈。公子明明洁身自好,但凡你愿意,寻个下家着实容易,何必受尽苦楚。”
沈辨玉沉声道:“春蝶。”
春蝶忙低头致歉:“是奴婢管得太宽,望公子莫怪。”
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虽是主仆之名,却如兄妹般相处,沈辨玉并非斥责,只是心乱不好言明,转念一想何必隐瞒,又不是什么大事。卫淮舟被他那一番应对,断然不会再来,有何不可说?
这时,迷糊稚嫩童音响起,撒娇唤他,“爹爹……早些就寝。”
沈辨玉慌乱中下意识看了卫淮舟一眼,而后温声轻哄,“宣儿乖,继续睡吧。”
“多谢将军。”沈辨玉再作揖,松散系住的长发散开遮到颊边,被灯笼暖光一照,有些雌雄莫辨的秀丽。
卫淮舟双眼一眯,“你……”
话未说完,听得一旁房中传来春蝶声音,“公子,是你吗?”
又惊又怒下,连行礼都免了,沈辨玉语气不善道:“好好将军不当,偏要做梁上君子,夜闯旁人家宅,不知意欲何为?”
卫淮舟本想致歉,听他言语刺耳,不由也板起面孔,“放肆。”
沈辨玉冷静些许,淡笑一声,看似规矩地朝他鞠躬,“那请问将军深夜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手上腥气重,幸而月光甚明,沈辨玉打了一盆水仔细净手。
正要提灯回去,却总觉身后有异。
沈辨玉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余光瞥见角落有衣角闪过,登时头皮发麻。
卫淮舟隐在长廊下的阴影中,看了他良久。
忽然,院中传来打翻东西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地响。
沈辨玉瞧了眼方向,那边晾了些鱼干,怕是野猫来偷食。
城中早已宵禁,大街空荡无人,马蹄声飒踏而过,一骑绝尘。
城门守卫长认出他,以为有何要事,卫淮舟大手一挥,说要去彻夜跑马,众人不敢怠慢,急忙放行。
循着记忆钻进深林,月色下白墙红瓦院孤立山中,有些寂寥阴森。
转身到木架上拿了手巾,帮沈宣擦干水,沈辨玉温声道:“再去温会书,一会要吃饭了,少吃些点心。”
“知道。”沈宣向来听话乖巧,全无顽皮捣蛋,吃了一块后将油纸扎好放到一旁,擦擦手继续看书。
沈辨玉回了厨房,见春蝶正在端详壶中药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