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老爷……”见来的人是你,守门人露出为难的神色。
“一切我担着,给我开门。”你一把从他腰间夺过钥匙,径自开了门。
里头你一路上念想着的那个人躺在地上,祠堂里出了檀香的烟味,一点暖意都没有,他身上竟只有一身单衣。
“昨晚上我去敲窗户想偷偷给他点水,可少爷他不应我了,三小姐求您救救他。”小云额头上的伤是他在娘好后爹的院子外跪出来的,他们非但不开恩,还嫌他闹腾将他赶了出来。
小云只是个下人,他没有办法,没人愿意揽上这个麻烦替姐夫求情,听闻你今日回府,他已经在门口等了一整天,整个人冻得一点热气而都没有了。
“三小姐,求您……”他哭的厉害,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这得松开手不敢再蹭你的外袍。
“……发生什么事了。”你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安在胸中迅速扩散。
“求您救救少爷吧!”他抬头抱住你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他的嘴角有一条深色的疤,额头一片青紫。
听小云说,今年的年饭,姐夫是出了院子来同家里人打照面的,但也只坐了片刻便离开了正厅,却不巧被二姐姐在廊上逮住了。年夜里二姐姐酒喝得太多,撞见的时候看着已经不太清醒,加上前段日子里被罚的怨气,竟在小院子里便同姐夫拉扯起来。小云想去拦,却被结结实实赏了两巴掌。然后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她去扯姐夫的衣服,动静很大,惊了旁人。
他如今在屋子里做些什么呢?虽然小云大约会陪着他,可在那个冷清的院子里,听着隔墙外院的一片欢声笑语,大约也会觉得寂寞吧。想到这里,你微微皱起眉头。
关于姐夫的事,出门后你不止一次想起,即便心里明白他利用过你,算计过你,你却仍是想念他,抑制不住。
出了远门才发觉原来他的眉目浅笑,他的举手投足,温和轻语全都印在了你的脑海里。你想你大约是喜欢上他了罢,自己的姐夫,带着淡淡早梅气味的男人,让你眷恋也让你牵挂,只是可惜,他对你却没有心。
听到这句你顿了顿。
“三小姐,老爷将他关到小院子里头的时候,少爷便成日活死人般的模样的,二小姐他们……最先是他们强迫少爷的,信期的时候没有药,少爷挨的话都说不出了也是不肯的……可他们就将我赶了出去就……就……”
“少爷从来不叫疼,可……可只有您来的时候,第二日少爷身上是没有伤的。”
“三小姐……”小云却在这时端了碗回来了,厨房还算识趣,用了上好的桂花蜜,还打了蛋花进去,闻起来很香。你将姐夫抱起来,靠在你怀里,从小云那接过热腾腾的碗。可你用调羹盛了送到姐夫嘴边,才发觉他牙根咬的很紧,竟是喂不进去。
你皱了眉,索性舍了调羹端碗自己抿了一口,然后用嘴渡给了他。贴上姐夫的嘴唇时他是有些抗拒的,但就同亲他一样,舌尖抵开他的齿缝时,便整个人都软了,一点点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来,然后顺从的咽下那口甜汤。
“呀!”小云在一旁看着,被你这举动惊得两颊通红,他忙背过身去,腿有些发抖,想跪下可身子却僵住了。你看了一眼没凶他,实际上现在你在意的只有怀中这个人。你哄着姐夫将碗里的甜汤喝了小半,看着他原本干裂的嘴唇被你濡湿,脸上也泛出了些血色,你松了口气。
“好的。”小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抹了一把脸跑去了厨房,屋子里只剩下了你同姐夫。
你细细擦拭着床上人的脸,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姐夫比你离开之前更瘦了,原先就摸不到什么肉,如今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他的眼底一片青黑,嘴唇也裂了,明明你离开只才大半月,他却被折腾成了这般憔悴的模样。
前一个时辰小云像是倒豆子一样,将什么都同你说了。二姐姐的小娘哭着求娘亲放过女儿,于是她便只是轻轻挨了几下。了姐夫明明是被强迫,他占着理,却一声不吭跪在那里,也不替自己辩解一句。
这趟跑商果然因为风雪耽误了许久,年夜你没能回到许府,而是在临城的一间客栈里留宿。和同队的伙计们在楼下草草吃过年饭后,你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你在饭桌上被劝了不少的酒,此时此刻脸颊发烫,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但楼下那一连串响亮的鞭炮声让你没法入睡,你索性开了窗想要透透气。
冷风吹到脸上让你清醒了些,你扒着窗柩向楼下望去,竟是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象。
今夜是没有宵禁的,楼下有许多人,男女老少,穿着新衣裳,相互簇拥着填满了整个街道。你离得太远看不起他们的面孔,却也知道他们都是欢笑着的……
“姐夫!姐夫!叶清!”你蹲下身去抱起他,身体跟冰一样冷,额头却发烫,虽然还有呼吸,可无论你推摇还是喊他名字,俱都没有回应,让你心疼到喉咙发哑,几乎说不出话。
你和小云一起将姐夫抬到你的房间,将他的那身单衣脱了,用热水净了身子,又往被上的鞭痕上抹了药,晾干后裹进了你的被子里侧卧着。你怕他这姿势不适,便也脱了外袍上了床,让他枕着你的大腿。
“小云,去让厨房煮点糖水。”你用软帕替他敷着额头,吩咐到:“厨子睡了也叫起来,只说是我要,别的不用解释。”
你闭上眼睛又睁开,胸口紧得像是被绳勒住。无论如何,他的事你是没法不管的,哪怕忤逆后爹,哪怕同娘争执。只是好在现在是深夜,压你一头的人都睡了。
你直径去了祠堂,明明姐夫跪在里面,透过窗却看不见里面有烛火,倒是门外有奴仆守着。
“开门。”你不想同他们废话,命令道。
后爹听了声过来的时候,姐夫的袍子已被拉掉了大半,一对奸夫淫妇被抓个正着,府上立刻炸开了锅。
年夜里闹出这样的丑事,连从来不管后宅琐事的娘都震怒了。
小云告诉你,二姐姐和姐夫被用了家法,一人挨了三十鞭子,二姐姐关回了自己屋子,可姐夫却被罚跪祠堂,已经里面待了两天了。后爹存心让他死,不许人送吃食,连口水都不许给。
想到这处你沮丧的低下头,视线从天空的烟火落到自己的指尖……
直到年初三你才回到府上,进门的时候已是深夜,宅子里的人都睡了,娘亲没来迎你,这在意料之中,并不让你失落。可却有人在门口等你,是小云。
“三小姐!三小姐!”他扑通一下跪在雪地里。你还没开口,他的头便磕了下去。
“把您赶走那之后,您每次来他虽不见,可每次都让我开了窗缝望着您走远。您出门跑商那段时日,他总抱着您的袍子发呆。”
“我问他为何不留您,少爷他说……您大了,过了年便要分家立户了,您该找个漂亮干净的可心人,他不该再圈着您……”
“还……还有!事发之后老爷翻了房里所有的东西,那些炭啊棉料啊,全被收了,就您那件袍子,他叮嘱我一定藏好,内衬里绣着您的名字,他也早便拆掉了……”
“三小姐……”一直背着你们的小云叫了你一声:“小的说句实话……少爷他很想你,您别丢了他。”他声音断断续续,大约是有些胆怯。
“他想的大约不只是我……”你在喂食的间隙回了小云,露出一丝苦笑。
“不是的!三小姐!”他有些急,抬高了声线:“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知道只有您是真心待他的,少爷他也是知道的。他……他心里也是有您的啊。”
姐夫的这般模样,让一些原本不太想回忆起的事冒出了你的脑。
他似乎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多说些什么,长姐死的那日也是。姐夫好容易有了身孕,她却去花街寻小相公,姐夫被屋里人劝着去找她。原本只是想将她带回来,可不想推搡之中一齐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出了祸事。姐夫的孩子自然是掉了,长姐运更不好,磕在楼梯上撞塌了后脑壳。
后爹听了死讯失了心疯一般,将病榻上的姐夫扯着头发拽下床,家里人都是在的,你也被人群带了过去,那个时候他也是现在这样,面色苍白如纸,却安静的像是快要消失一般,跪缩在床脚捂着自己的小腹,却连眼泪都没有。他总是这般模样,独自一人忍受着一切,人还在,心思却早便死了,什么都不太在意了。
真好呢,年夜能和家人们一起。
许府中娘亲怕吵怕麻烦,府中过年是不会放烟花的,不过可以去庙会上看,但孩子必须的又大人带着才能晚上出门。爹爹死后便没人会带你出去了,后爹疏远你,佣人们自然上行下效,他们虽不敢明面上对你不敬,却也无人主动对你亲善。你已经好几年没去看过年夜的烟火了,你总是吃了年饭便回到自己院子,替爹爹烧纸钱守夜。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那种冷清,可现下你不自觉的紧了紧指尖,有些羡慕。
不过好在不合时宜的感伤只是那么一小刻,升上夜空的烟花在你眼前炸开,吸引了你的注意。五光十色的烟火在你眼前现出一片斑斓的光影,美到令你屏息,就连空气中弥散着的硫磺气味也不让人觉得刺鼻了,反倒有些暖。只是热闹的年夜里,在这窗边赏烟火的只有你一个人,若是有人能够陪着便更好了,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的冒出来,让你想起了姐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