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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浮梦洞庭波兮木叶下(第1页)

他没有幼年时的任何记忆,全然听信莲藕精的描述,相信自己是来自云梦泽的一只锦鲤。

莲藕精很得意,炫耀说,到底还是洞庭风水养人,过于枯瘦到接近死去的小鲤鱼,在洞庭波的滋润下,变成了光彩照人的小锦鲤,周身肌肤白皙柔嫩……

烤来吃一定很好吃。

白发青年实在忍不住遐想,旃檀到底会梦到何方神圣?

洞庭波……

旃檀在天魔大战后,第一次觉得心中如此惬意。他仿佛是卸下心中所有隐秘与渴望,又回到了最不可得的童年。

“旃檀,你的幻梦究竟如何,能否让我一窥其果?”

一试,不可。

二试,不可。

“哥哥若是无意,不如将旃檀留在洞庭,陪我度过这囚徒般的漫漫春秋,让这孩子替您慰劳慰劳我,也是极好的。”

“不可。”东寰斩钉截铁地否决洞庭龙君的提议,“他……既然活下来了,我自然要带他回摩夷天。”

“去哪个沉闷到无聊的地方做什么?”洞庭龙君难得露出一脸不屑,“摩夷天君你会教导孩子嘛?可别到时候没看管好将他随手一扔,一不小心就从诛仙台上掉下去魂飞魄散了。”

不得体,不用旁人教导,他自己都明白,他在两位仙人面前,犹如一个不堪入目的跳梁小丑。

对方却比想象中更加和蔼,一双芙蓉素手,握住他在尘埃中滚过的羽鳞,还有声音,并非如容貌般凛然不可冒犯,反而温润如玉柔情似水。

“你有没有受伤?”

对方许久不曾回应,到最后声色沉静,只吐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多谢。”

“你该如何感谢我?”龙君坐在珊瑚丛中,露出一截洒金的龙尾,姿态曼妙到不可思议,仔细一观,才能发现龙尾上有一道残缺的痕迹,似乎曾经受过重伤。

“……”名叫“东寰”的来人沉默不语。

来人站在洞庭龙君面前,惜字如金,洞庭龙君倒是热情到反常,难得说亲道热。

“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不应该。”

床帐中的旃檀,美得像是一幅画,烛火微明,仙君的面孔在朦胧中有种珠玉般的清润之美,配着被凌虐后懵懂而仓皇的神情,雪白的身体在幽光下犹如初冬新雪,犹如丹青圣手寥寥数笔描摹在苍穹间简约而清爽的笔触。

乐无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观赏着帐中美人。

“我的旃檀,我的神只……你的梦里,可曾有我的一分位置?”

旃檀原本以为龙君只是客套,却不想不日便一语成箴。

沉寂百年的洞庭龙宫,忽然迎来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肯定不是各地巡检的仙督,他一路黑袍遮身,只在龙君面前才取下斗篷,露出真容。

龙君的笑容里似有若无,内容复杂到令旃檀难以捉摸:“只是你化身之时催动了四方灵气,阵仗太大,恐怕不如便会有检点仙督到此察看。”

生灵得到天地间灵秀之气的滋养,得以证道有所修为,本来就是一桩美事,待负责巡查检点的仙子确认过便算是入了仙门,之后勤加修炼,说不定有一日可以位列仙班。

旃檀小心翼翼地欢喜。

岂止是常来,他从此便住在了洞庭龙宫中,龙君喜静,孤身一人在湖底修行,不许旁人俗物打扰,旃檀以为对方一定十分寂寞,总是在对方身边游弋戏耍,时日一久,他沾染上仙人的灵气,成功在对方面前化身人形。

“这么快?”

他听见对方的喃喃自语,小心翼翼打量自己,从头到脚,他模仿着对方风姿玉立的人身化成人形,却始终学得不像,粼粼水镜中,显出一张陌生少年的脸,与龙君有三四分相似,却又不能十分相像。

他点头,又摇头。

“无父无母……那我给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他再点头,洞庭龙君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是他渴望的亲近。

他的失态招来旁人注意,很快便被人提溜到洞庭龙君面前。

他见龙君天然一派亲近之感,倒也不惧生。

洞庭君见了他,也不恼怒被人冒犯,反而眉眼端方间待人和善,熟稔之后更是把他的原身放在手心赏玩。

三更天,未央夜。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他一呵气变作人间孩童,拖着尚不能完全化形的身体,光着脚丫,追打嬉皮笑脸的莲藕精。

虾兵蟹将提醒他们,闭关一百年的洞庭龙君今日出关,不可喧哗不可打闹。

莲藕精要带他走,他偏偏孩童兴起,偷偷溜到洞庭龙宫的角落里。于万蕊参差的光华间偶尔瞥见洞庭龙君凛然不可冒犯的风姿,从此心心念念,奉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孩提时的无忧无虑去而复返,洞庭龙宫中白锦烂漫、琼苞堆雪,珊瑚玉树,静影沉壁,滚滚碧波,霭霭浮光,中有洞庭龙君,眉目入画,是银霞通彻的天人之姿,意气风发,灵秀高洁。

那时的他尚且只是一只游弋在龙宫珊瑚丛的小鲤鱼,无名无姓,整日在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间玩耍嬉戏,他生来就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唯有一个据说曾经到过云梦泽的莲藕精和自己作伴。

莲藕精告诉他,云梦大旱,自己漫游到荒泽之中,好心把一只无父无母的小鲤鱼捡回洞庭。

三试,依旧不可。

旃檀的梦境像是被锁在七重宝匣中的稀世遗珍,无人知晓,亦无法知晓。

乐无忧咬牙切齿,只能眼睁睁看着旃檀的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

他喃喃自语,并俯下身,听见旃檀心跳已经趋向均匀,梦中的呻吟声甘甜幽美,仿佛是珠宫贝阙的钟鼓馔玉间,最芬芳馥郁的那一个吻。

乐无忧狡黠一笑,试图催动内息,进入旃檀的梦境中。

他擅长岐黄之道,并不擅长强行催动内息通灵,也只能勉强一试,试图潜入旃檀最渴望的甜美幻想中。

他低头不敢直视那位名叫东寰的仙人,只是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

洞庭龙君眼睛一眨,直接呼唤旃檀:“旃檀,过来。”

像是炫耀又像是挑衅,旃檀被洞庭龙君安置在膝头,姿态亲密仿佛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子。

“你和赤焰……”洞庭龙君拔下发髻间的白玉簪,沿着东寰眉眼间的肌肤轻轻撩拨,“哥哥,你若是真心感激我替你遮掩,不妨也像当年同赤焰一样,赠我……”

遮掩?遮掩什么?旃檀想听的更清楚,一脚踩空,扑通一声滚出珊瑚堆中。

旃檀举止窘迫而慌张,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来人一眼。

“摩夷天君是觉得我这次又是何处不得体了?”龙君眼波一转,“东寰,我答应你的事,我可是做到了。”

“我从未强求与你。”

“可是万物有灵,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留那个孩子一条性命,我何不成人之美,也为自己攒些福报。”

旃檀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远远躲在珊瑚树边暗中偷窥。

玉树临风尚不能形容对方的端雅英姿,用风流潇洒之言又显得有几分浮浪,气宇轩昂则过于锐利,总之旃檀在心中堆砌词藻,只觉得不能形容出对方的半分风姿。

旃檀曾以为洞庭龙君是世间绝代,如今见了来人,方知自己孤陋寡闻。

“是不是……以后就有资格站在龙君面前为您分忧。”

他没有什么浩大磅礴的理想,只想着能在八百里洞庭中为洞庭龙君点香洒扫,做一个勤恳而可靠的侍从。

龙君却笑:“旃檀啊旃檀,你此生难道就这点微末志向,你既然能站在此处,难道当真不要更多吗,便是六欲天上的天宫仙境,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为你臣服。”

人间俗语怎么说,画虎不成反类犬?

“龙君……我的样子……”

“好看,真是三十三天的仙人品貌。”洞庭龙君伸手抚摸他,露出一个欣慰至极的笑容,“我见宫中有仙气缭绕,还以为是哪一方天宫的仙子大驾光临,原来是旃檀你在修炼,你的资质当真不错,这短短的时日中便能得此境界。”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河沙世界,在你的身上闻到了甘露法雨,我赐你名字‘旃檀’,可好?”

他只知道点头称好。

龙君拈花一笑,“如此……我们便约定好,旃檀要以后常来我的龙宫玩闹。”

“小鲤鱼,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

“你父母不曾为你起名字吗?”

被妖物们侮辱、凌虐、践踏过的旃檀,眼睫上沾满白浊,面无血色透出灰败的白,胸膛间偶尔一二下的起伏证明了它的主人气息犹在。乐无忧处理完一地尸首,俯下身,聆听旃檀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心跳渐渐气息均匀呼吸平顺。

半夜过去,旃檀的灵海中已经吸取足够支撑起筑基的精气,若不是乐无忧施针封住他的天台灵识,他早已能清醒地开始修炼。乐无忧看着犹在昏迷的旃檀,忍不住遐想,如果美人醒来,看到经历过一番淫乱的自身,他会怎么想?

乐无忧计算好“梦海潮”药性发作的时间,旃檀的梦境……应该正在妙处……他很好奇,旃檀的梦境中到底会是谁的独角戏,抑或是,所有人……都会有各自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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