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结束后,如来让一同参加法会的司命星君给他提个醒。
“仙尊,今日您若从西南方回仙岛,便可避过一劫。”
他问星君:“人还是事?”
除了正常的投胎转世以外,我还会被随机流放到三界中的一些空间缝隙,去化解一些潜在的足以威胁到那些小尘世的危机。
青晔以神龙精血包裹护佑那些游丝般的气息。此消彼长,气息太浅,他就多用了数倍的精血,不要命似的撒向三界。
后来他频繁眩晕、频繁呕吐......才发觉自己居然有了身孕。
他不信。
待他数月后带着满身血痕孤身一人重返天界时,天界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道保佑,青晔仙尊还活着。
双腿没有一丝力气,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似的,六殿下不过轻轻一推我就软了身子跪倒在地。
尝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我像抓住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力攀上她的腿,脸上涕泗横流。
“快带我去找他......”
六殿下不再嘲讽我,她的泪在刹那间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
“这是仙尊的...仙尊的......”
她哆哆嗦嗦,指尖轻触那枚小巧的鳞片,又像被烫到般快速抽离。
“你如今等于是个废人了,去了只会添乱。”
六殿下嘲讽的看着我。
“你去了,不过白白送命而已。”
“将近一月。”
“青晔仙尊和魔界已在东海鏖战十多日了。大哥发来的密音珠说,仙尊被魔族首领打伤三日了,至今也没有醒来,让天庭加派人手立刻前往东海。”
怪不得。
天道不会让我死去,因此冥冥之中会大发慈悲地护着我。
看不见的风里有开天辟地以来所有不得轮回的恶灵,他们锋利的牙齿可以轻易撕开上神神体。千万年以来,他们争夺少得可怜的被罚进诛仙台的神仙,生饮上神之血,生啖上神之肉,吸干他们的神力壮大自己。
这些恶灵比天界的施刑人更懂得如何弑神。
“你还有脸哭啊?”
我抹了把脸,尽是水痕。
我怎么还有脸哭呢?
他把全身精血耗尽之前,总算在人间找到了我。他强忍着被进入的恐惧同我双修,不过是为了偷偷渡我灵力维持残破的身躯。这幅身子一旦逝去,他又要在茫茫三界中漫无目的地继续寻找。
他耗不起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维持这个身体的命数。可对于如今的青晔来说,这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他被魔尊在离心脏不到一寸的地方被上古凶器刺了一剑。但凡那一剑在靠右一点点,便是如来出手也救不了他。
庆幸当年那多残破莲花化作的小丫头,如一束光温暖了他的所有寒冬。
可是师尊,何苦呢?
人人都道青晔仙尊是天界至高战神,法力无边,与天同寿。
所以他在瑶池边看到那个言笑晏晏的双髻小丫头,脆生生地喊他“师尊”,他只觉得心头一暖。
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的选的。
走了西南,他又是那个茕茕孑立、尊贵万分的仙尊。
所有人都忌惮他的身份。莫说和他说话,就是路上相遇,都要停驻行礼,等他走过数十步才会动身离开。
高处不胜寒,他孤身一人太久,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不愿住在天庭,宁愿选择人迹罕至的孤岛。
我纵身一跃,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没看见的是,师尊紧随我其后,一同跃下了诛仙台。
我失去了仙力和仙骨,又被挟裹着邪灵之力的猎猎罡风割碎了神魂,就连肉体也有些残损,仿佛是抽骨扒皮之痛又重新来了一次。强烈的损伤本该让我就此湮灭,却因为我在拔去仙骨之前以上神之魂与天道立下契约,要轮回千世赎清罪孽后再灰飞烟灭,因此才会苟且存于人间。只不过每一世都不得善终,薄命多舛。
星君道:“人。”
他的心里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拂过。
他自天地间走来,十几万年孤身一人。
可这种事......他不能和任何人说。
他没有父母,亦没有兄弟姐妹,硕大的天界他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在瑶池边上拾我回去之前,他参加了一场如来法会。
仙尊他......应当不会再寻那个原身是草木的徒儿了吧。
众人都以为师尊放弃了我,可师尊只是不动声色地、默默地回到岛中。他找来我的本命法器缚灵绳,然后攫取了绳里残存的我的气息,仅凭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牵引,要在万千个不停变幻的小世界寻我的痕迹。
但凡还能转世,天地人三界每一界都可能有我的存在。
而青晔是自己硬生生扛下来的。
他终究是慢了一步,却无论如何也不信我已经消散于这天地之中。
即便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在那一日就死在了诛仙台,师尊依旧不信。
“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求求你......”
“护身金鳞怎么会在你这里?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又惊又恐,眼眶里含满了泪嗫啜着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我此刻并不比好到哪里去。
“不......不!我必须得去!必须得去......”
我感觉胸腔里有腥甜的液体向上翻涌,用力吞咽了下去,对着六殿下敲击了两下腕上的玉镯。
那素雅清淡的镯子一如它的主人,却在我敲击之后变成了一枚通体银白周身却泛着金色光芒的三角状硬片。
怪不得自半月前他再也不曾回来。
我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掐着喉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对六殿下说:“快带我去找青晔,快!再不去就晚了!再不去就真的晚了......”
最该哭的人,最该被宠爱的人,最该被温柔以待的人......明明是青晔啊。
“青晔他......现在在哪?”
“呵——你来天庭几日了?”
至于他的护身金鳞......早就在我初上天庭时,幻化成了玉镯送我。
他一直以他的方式温柔坚定的保护我。
莫说他十数万年的仙力,此刻怕是半成都难以剩下。
可没人知道的是——
他替我生受了九道天雷,又被诛仙台剐去了三成灵力。
他怀了身孕。可是身体太差,精血不足,只好分去一成仙力护着孩子。
可是他选了劫。
自愿的。
所以对于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从不怨憎,只觉得庆幸。
起码那里没有人对他忌惮不已,说句话也要仔细斟酌。
青晔笑着看向星君。
“这劫,我愿受着。”
可师尊那时并不知道我定下了这样的死契,他只是单纯的不信我就这样消亡。
他跟着我跳下诛仙台。
我曾感受的痛苦绝望,他也一分不少的受过,甚至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