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没发烧,只是不太困。”他有点窘迫地握住她的手,将它从自己的额头上移开。
“哦……你精力很充沛。”她调笑道,随后转了下眸子,半眯起眼看他,“你需要做些什么运动来帮助你入眠吗?”
“我不需要!”尤尔斯一震,立刻坚定不移地否决了她的提议,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度。
这么一想,尤尔斯心中有几分后怕。这后怕并非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人类——人皇,真的知道自己三番五次派勇者前来挑衅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龙骄傲放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清醒,更不意味着他们在被激怒之后,不会报复。
……这样看来,说不定他能成为人类史上最有价值的阶下囚呢。
其实,说怨恨吗,他从没有恨过伊娃。即便是在刚开始的几天,他也真实地感觉到,他不恨的。
恨,有什么立场呢?被辜负了才会恨,可她本来就是他的敌人,而他本来就是她的俘虏。归根结底,他遭遇的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从天而降,即便这种折辱的方式让他不能接受。
他只恨自己。恨自己的大意,恨自己的骄傲,恨自己的弱小。
也许她也是。尤尔斯眨眨眼睛,想到。
其实她是好相处的……要求似乎从来只有一个,就是“听话”。
他因为“不听话”吃过很多亏。第一天的时候他没有信她的话,于是在几乎疯狂的发情中度过了整晚;第三天他不信她的话,被触手玩弄的很惨;后来他慢慢在负罪中妥协,而他几乎将之视为一种背叛,用沉默与妥协换来的安逸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心神,就如同在凛冬的寒风中艰难地呼吸。
好吧,这玩意恐怕是拿不下来的,除非龙皇哪天疯了。
尤尔斯吃完了饭,就迫不及待地和霍尔珀一起出了门。他还没怎么逛过龙府,上次也只去了龙宫的大堂,就被迫回来了。
“其实龙府的建筑功用与人皇的宫殿没有多大区别,”霍尔珀在介绍了几个路过的宫殿时说道,“不过就是迎客、理政、居所……高塔是陛下的私人场地,储存了各种材料晶石,陛下常在那里做研究,但我想您不喜欢那儿。”
在他慢悠悠把衣服穿好之后不超过五分钟,门就被敲响。曾经见过一面的女仆长正推着餐车。
“陛下让我给您送早餐来。”霍尔珀笑起来的时候法令纹很深。
“哦……谢谢你。”他说。吃着吃着,他又问道:“她有没有说我今天可不可以出去?”
龙皇听到他的回答,抿嘴笑的眼睛弯了起来。半晌,她的手臂又圈上来,还不怀好意地揉了揉他的腹肌:“好了,我要睡了。你睡不着其实也行,趁现在多看我会儿吧,这两天我会很忙。”
毕竟大后天就要开战了。
她很快又陷入沉眠。夜风又吹进来,月光清辉柔和了她的面庞,他看了她半晌,又移开目光,最后也沉沉睡去。
“?”尤尔斯疑惑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两秒后他明白过来她在说“他喜不喜欢她有时候像个小孩子”。
……不是,她指的是哪个意思?从没面对过这种问题的尤尔斯感觉脑袋轰地一下,他逃避一般地往后缩,看哪里都觉得不合适。
她离的太近了,他想。他把目光移向哪儿都能看见她金黄的眼睛——然后他又从中看见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情绪——算是期待吗?似乎还带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尤其是在犯倔的时候。
“……”尤尔斯也微微侧过身,微微皱起眉看她,目光有些忽闪,踌躇半晌,还是小声地说出了心里话,“……你有时候也像一个小孩。”
就比如你晚上玩我头发的时候。
在伊娃允诺他以他的想法协助人类的那天晚上,尤尔斯失眠了。
夜幕降临,尤尔斯听到她的呼吸很快匀长起来。她侧卧着,揽着他的腰肢,黑发缱绻地铺在床上,有的蹭着他的脸颊,痒痒的,但是尤尔斯不敢妄动。这次,除了不愿意她醒来节外生枝以外,可能,还有一点别的。
这几天她大概会很忙吧,他想,他还是别打扰她睡觉了。
“好吧。”伊娃似乎早有所料,也不生气。她又躺下来,把手臂还搭在他腰腹上,哄小孩一般轻轻地、有规律地拍起来,“我听说,人类常用这种方式哄睡不着的小孩入眠。”
“确实如此……但我不需要。”尤尔斯难为情地轻轻推开她的手,小声嘟囔道,“我不是小孩。”
“你有时候很像一个小孩。”
“宝贝,睡不着吗?”慵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朦胧的睡意。她搂住他腰的手臂收紧,然后又凑的更近了一些,湿热的呼吸打在他肩头。
“呃……有点吧。”他说了实话。
“为什么?不舒服?”伊娃似乎渐渐清醒过来,半支起身来,撩起了他浅金色的额发。
此外,他可以不承认她是个好人,但他必须要承认她是个好君王。
尤尔斯现在才回过味来,刚才伊娃连环追问“还有其他建议吗?”,不是她不知道如何做,她只是想知道他的答案与她的答案,有几分相似。
她问“还有吗?”,是因为她知道还有有效的措施。
可是,也许从今天开始,他不这么认为了。
对龙皇的妥协算得上是对人类的背叛吗?他已经懒得去纠结这个问题,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确切的刺杀龙皇的理由的那一刻开始。也许人们只是单纯地排外,对强大的龙族充满提防,因而对她——伊娃,难免有恶意的揣测。
至于个人……
尤尔斯确实不喜欢。毕竟,那个高塔的阁楼,就是曾经困住他无数日夜的地方。
“这么大的龙府,怎么没有侍卫?”他转移话题。
“因为龙皇就是龙国最强大的战士。”霍尔珀不知想起什么,因为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眸中亮起崇敬,“龙皇庇佑龙国的子民,她是龙国军队最尖锐披靡的攻城矛,更是天地间最坚实的盾。如果龙皇都无法招架,那么普通的侍卫来了,也是送命而已。”
鬓发斑白的老女仆回忆了两秒,摇摇头,赶在青年失望前说道:“陛下没有说,但我可以问问。”
说着老女仆离开了片刻,又回来。脸上依然是和蔼可亲的笑容。她还没走近就等不及一般告诉他:“陛下准许了,但是,出于您的安全考虑,请您允许我同行。”
这种担心对他来说还真是新奇。他先有点奇怪的笑意,又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右腕上的吸魔石。
第二天他醒来时,约摸还是早晨。旁边睡着的人已经离去,他懒懒地起身,磨蹭着去找衣服穿。
最近几天他都有衣服穿,这属实令人欣慰的变化。更令他惊喜的是,今天伊娃没有为难他——她把尿道棒拿出去了,所以后面只有一个埋得略深的玉势而已。
如今一个玉势对他而言简直什么都不算。当然,他也完全没想过要拿出来。
这样的眼神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安慰。
“……我不讨厌。”他下意识地说。
果然对着生物意义上的天敌说喜欢太奇怪了。他不自然地抿抿嘴。这不能算说谎,比起她掌控一切般的压迫感,她“小孩子”的一面他确实更喜欢。毕竟,他在这种时候也更安全嘛。
“是吗?”伊娃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她眨眨眼,翻过身,正躺在床上,搂住他腰的手松开了,好像在认真思考他的评价,手却牵住了他的,掌心相对,在被窝低下,暖烘烘的。
夜风吹进来,带着朦胧的月光,他感觉屋子都亮堂了好些。
“嗯……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伊娃回忆一般说道。尤尔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听着。过了会儿,她突然凑上来,下巴搭在他肩窝:“那,你喜欢吗?”
虽然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多次,但是这样缱绻的时刻却很少。因而,他的身体还是不免有点僵硬。他盯着花纹繁复的天花板,沁凉的夜风吹进来——伊娃在睡前特意去开了窗子,她说:“龙国的夜风与人国的夜风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感受感受。”
确实是不一样的。龙国的夜风似乎有丰富的气味:花香、草香、水汽的温润。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加轻松、更加爽朗,让他想起啤酒泡破裂之后的滋滋声,又或者是飞鸟滑过天空的一瞬。
其实,龙国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压抑,他意识到。龙,力量,狂欢,奢靡……这些词总是一齐出现,如此看来,龙的生活其实比人类简单、轻松、直接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