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法布尔说。随即,林奈感到背部一记重击,被法布尔一条扫堂腿扫到了地上。
“啊。”正在下车的法布尔楞看着扑地的青年,“忘了你也在车上。”
林奈跪在地上,捂着磕痛的额头:“……晚饭还是直接就吃了你吧。”
人间的夜晚静谧过头。林奈依稀记起,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曾有过这和平安谧的时期。那时他应该还是一个少年,当时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少年,他们走在齐腰高的麦田间,用手拂过麦尖,开心地说着什么。当时的对话早就模糊记不清了,但是那感觉,就仿佛少年时期会延续到永远,他的世界里理所当然永远都会有他。
我怎么……又记起这张脸了……
对了……我又遇见他了……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猎魔天使……
说着就加快脚步向自己的自行车走去。发现林奈没跟上,容不得他回答,猎魔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停靠的自行车边:“上车。”仿佛他一旦拿定主意的事,就算是吃顿饭的事,也得立刻在他面前,以他想要的方式完美地实现。
看林奈一脸迷茫的样子,法布尔忍不住说:“穿礼服就不要岔开腿了,你侧过来,像女孩一样坐。”
意外地,林奈听话地侧坐了下来。身体的重量终于有了一个支撑点,似乎令他舒了口气。
刚才的紧张是错觉吗……?
林奈:“肉很大的那个。”
法布尔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吸了口气,说:“……那个,不好吃。”
在猎杀恶魔的过程中,最难的往往不是“杀”,而是“猎”——区分出混在人类世界里的恶魔。
猎魔人往往凭外在特征就能识别出低等恶魔,比如拙劣的外形模仿,或者恶魔的气味。
然而,越是高等级的恶魔,越善于外形模仿,也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气味。因而,想要捕杀中等以上的恶魔的话,猎魔人需要的不仅是狗一般的嗅觉,更是画家一般的观察力,在细节中找到破绽。
“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法布尔的声音也压低了。他磕着桌子的指尖变慢了下来,在衣服的覆盖下,没人能看得出来,他也切换到了攻击姿态。
他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在那短短一刹那,法布尔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性,计算着如何在保护平民的情况下最快速地干倒这只恶魔。
只要他敢动一下……
他正待反击几句,发现林奈的目光时不时飘向了斜后方的桌。他回头看了看,斜后方有个青年用微型三脚架架着一部手机,正在一边吃,一边对着手机热情地讲话。
法布尔灵机一动,指着那人说:“他在干什么?”
林奈随口说:“不知道。有病吧。”
法布尔:“……”
这么普通的问题都会踩雷吗!法布尔吸了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心想,问问他的个人问题吧……男人不就是靠谈私事增进信任感吗,感情问题也能暴露细节。
法布尔:“那,结婚了吗?谈过几次恋爱啊?”
猎魔人一向团队行动。他从来都是负责斗殴的那一个,从没做过套近乎的那类活。
“你……工作做的什么,月薪多少?”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探对方底细的问题。
林奈过了一会儿才抬眼,一脸“在问我吗?”的表情。
他坐下来,仔细地把外套脱下来叠在旁边:“来两份韩国烤牛肉,和两碗米饭。”
林奈:“……”
两人面对面坐定,法布尔观察着无精打采的林奈。他的状态显然和晚上刚见到他时不同。他看起来更为苍白,目光也不是很集中。
6.直播事故
林奈若无其事地沿街走着。然而只有天晓得,他的两腿虚浮得像踩在沼泽里,不断地下沉。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尽力牵扯着灵魂的碎片,以免它被风吹散。他现在只想找个墙靠着,慢慢坐下来,然后再也不动。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思考。这个时候如果有个富婆朝他打开温柔的被窝,那他一定会去的。
法布尔问他:“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一个富翁没了,再找一个吗?”
法布尔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心想:我刚刚居然觉得他乖巧。
他将车仔细锁好,走进店里。
“经费有限,牛排我请不起,但这家中国餐厅我常来,味道不比牛排差。特色是韩国烤牛肉。”
林奈闭起眼睛,头脑陷入半昏睡的状态,靠在了法布尔的背上。感到身体的不平稳,他的手下意识地拽住了一点他的衣服。
在这狼狈而又虚弱的时刻,这自行车的旅途也仿佛当年的麦田一般延续到永远……
吱地一声,自行车猛停下来,把林奈惊醒,迷茫地坐直了。
法布尔心想,这家伙不较劲不犯贱的时候,还有那么点乖巧的意思。跨上车,回头看看他,指出:“腿太长了,抬起来。”咻地一声,自行车窜了出去。
林奈坐在自行车后座,脚后跟时不时蹭到地上,屁股被路面颠得生疼。胳膊贴在猎魔人的后背,能感觉到他的背部被一左一右地牵动着。
这是伦敦难得的一个晴空万里的晚上,天气也不错。自行车驶过安静的石板街道,只有车轮链条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微风吹着他的头发,捎来不知何处的烤面包香。
比如发生在2013年的着名的戛纳珠宝盗窃案,闯进珠宝店抢走那价值连城钻石的大盗最后就被发现是一只乌鸦怪。在他被捕后,人们发现他的小仓库里收集了各种各样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是渡鸦的天性。
但是这事不能拖太久,否则潜在危害太大了,法布尔想,得想办法让他自己露馅。恶魔会露馅,往往是因为生活细节上的“不和谐感”——他们总有些和正常人类格格不入的特点。
要不一起吃顿饭吧……也能好好观察他。法布尔冒出这个想法,是因为他也感觉到了腹中有自然的召唤,于是说:“先去吃东西。”
林奈歪头:“请不起吗?那算了。”
法布尔:“……”
电光火石一瞬间,林奈举起了手指。法布尔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身体在瞬间爆发出力量,使他看起来颤了一下。那手指错过了他的脸,指着斜后方的那个桌子:“我要吃那个。”
“什么?”法布尔一愣。他再次回头,林奈指着的是别人桌上的红烧猪肘子。一整只,得有人的脑袋那么大,覆盖着一层浓稠发亮的褐色酱汁,散发着昂贵喷香的热气。
法布尔:“你……”
法布尔的眼一亮,仿佛抓住了不得了的线索:“直播,没见过吗?专门吃东西给别人看的。你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啊。”
林奈微一停顿,冷冰冰地说:“你怎么回事,在套我话吗?刚才是你自己问的吧,我只是迎合着你说一句。”
法布尔定定地看着他。在林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他的目光变清醒了,身体微妙地紧绷了起来,仿佛从松散姿态切换到了攻击姿态。
林奈:“没有,我喜欢男人。你这样的。”
法布尔:“……”
法布尔在愣了两秒后,看到了对方戏谑的嘲笑,额角的青筋凸了起来。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在耍他!
对了……这家伙刚还在问我要份工作呢。可恶啊……换个问题。
法布尔咳了一声,又问:“家里在哪儿,几口人啊?”
林奈:“家里人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一个多小时前见到神父的时候,这家伙还挺精神。现在怎么了?是恶魔不适应人类的环境吗?还是说,他纯粹就是个不太熬夜的人类青年……他要是就这么不说话,我这顿饭可就白请了。他边琢磨,边用指尖磕着桌子,发出讨厌的磕磕声。
尽管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这家叫做广州楼的中餐厅里还是有一小半的座位被占。来吃饭的不是情侣就是朋友家人聚餐,餐厅洋溢着欢乐的氛围,只有他们这一桌诡异地沉默着。
啧……法布尔的两条浓眉又开始扭打,一会儿扭向发际线,一会儿扭到眼皮上。
林奈没有回答。法布尔的声音就像隔着一层玻璃,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法布尔用余光关注着走在身边的青年。
刚才他为什么没有走到里欧面前,而是停下了。他是害怕里欧吗,还是像他自己说的,临时打了退堂鼓,不敢色诱老男人?如果刚才没有插手,让他再接近里欧一点,也许就能判断了。但到了那时候,就算他真的是恶魔,他也不是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