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完结)第2页_夜雨剪春韭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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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结)(第2页)

我还欲再劝,哥哥不耐烦了:“我的事你别管!”

【6】

我把从老家带来的野山菌炖了汤,香气扑鼻,我喝了一口。汤汁滑过喉道,一直暖到了我的胃。

我一直不敢给哥哥打电话,他也一直没给我电话,过了两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是阴性,妈的。”哥哥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也放下心来。

我两眼发黑,勉强镇定下来,问道:“你们平时做的时候,有没有戴套?”

“送到我床上的人,哪一个不是调查得门儿清,体检报告、身份证……他妈的,还是出了这种事。”

我有些急了:“那你到底戴套没有?”

“倒是有点可惜,我再也没有见过气质那么好的鸭子。”哥哥咂咂嘴,回味道:“身体的滋味也不错……”

接近十二点的光景,开始有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天上炸开,把天空照得透亮。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烟花里最璀璨的一朵,看着它瞬间绽放,倏忽熄灭,收拢起所有的光。

天空下起了小雨,被风一吹,扑到窗上,留下一道道晶亮的痕迹。

哥哥不在意地说:“哦,他啊,他就是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提到的那个鸭子。”

我想起哥哥在电话里恶狠狠的口气。

“该死的,自己得了病,还拉着老子虚担心一场。后来我让人打了他一顿,怕闹出人命,没下重手……你问他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因为身体不好,找不到工作,只能卖屁股,后来又感染了艾滋,可能死在某个地方了吧。”

短发,白衬衣,蓝色牛仔裤,静静地倚栏而立,在一众搔首弄姿的照片中,像画上的假人一样不真实。

照片下方,有他的名字。

简春雨。

他身遭离乱,难怪喜欢这首诗。我希望他在我这里住过的两晚,也能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就像杜甫对那个雨夜念念不忘一样,到底是有温暖的灯光,有朋友,虽然没有春韭,但有菌汤和饼。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念到最后两句,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被茫茫的大水淹没,一片空虚茫然。

“我父母都死了。我到处漂泊,来到了这个城市,因为不能做重活,也没有文凭,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拾过荒,乞过讨,很多时候,饭也吃不饱。偶尔会遇到好人,收留了我。之后,那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那人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不……”他叹息一声:“他不是好人,你才是。”

窸窸窣窣,我听到他一张一张抽出纸巾。料想他已经收拾好了,我才抬起头,没想到正对着他的眼睛,我又仓皇地别开。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次的伤,是怎么弄的?是上次那个人吗?”

他摇摇头,开始说起自己的父母:“我父母已经过世了十几年,刚刚你提到伯母,我想起了她们,所以……掉下泪来。”

我暗暗猜想着他的年纪,大概,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那就多吃点。这饼,还是新鲜的好吃。这次放在冰箱里太久了,就像上次的韭菜,不那么新鲜,味道总是差点。下次我从家里带饼过来,打电话给你,你可不许推辞了。”

他咬了一口饼,不说话。

元旦将至,我打算回老家一趟,顺便邀请哥哥同我一道回去。

我打电话给哥哥的时候,他口气很不好。

我听到他那边嘈杂的声响,心里一紧,问道:“你在哪里?”

我才想起这句话的歧义,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希望你带伤来我家是最后一次,你下次来,必须是健康完好的。”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他抗议道。

我见他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就说:“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饼,我母亲做的,平时吃不到。里面是用我们家乡特产的野菜做馅,很好吃的,你尝尝。”

“那就下楼去买。”他很坚决。

外面还在下雨,天气又冷,我有些烦躁,看着他肿成一团的五官,到底不忍拂逆他,还是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目光怔怔的,连我进来也没发觉。

我把一次性碗筷推到他面前,“想什么呢?”

他微弱的声音传来:“不要报警。”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传来:“你好,110。”我看了看他,在地上抖成一团,想到他哀求的神情,挂断了电话。我把他抱起来,才惊觉他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太瘦了。

到家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欲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他没让。见他身上没有血迹,我也就放下一半的心,随他去了。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找来自己的衣服,想帮他换上,遭到了拒绝。我干脆把衣服扔在沙发上,去厨房准备晚饭。汤在紫砂锅,还是热腾腾的,我又架起了锅,开始蒸上次我母亲带来的饼。

“我到了小树林,你叫几声,我也好找你。”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地笑了,声音有气无力,还夹杂着喘息:“我叫不出来。”

“那你把手机声音调最大,放音乐。”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本来想就这样死在外面,到底是不甘心。”

这话越说越离谱,弄得我一头雾水,语气冲了几分:“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报出了一个地方,是某个酒店后面的小树林。

他抽了一会,才想到还有一个弟弟,把烟盒推过来,我看到他手指上沾有血迹。

他的工作,有时候会见血。我一阵紧张,抓起他的手,又把他全身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见没有明显的伤口,才放下心来。

哥哥见我这么紧张,表情软下来,露出几分笑意说:“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我没事。”

“对不起,又打扰你。”

是他。

我握住电话,问:“你这段时间到底忙什么,找你总是没空。”

“这狗娘养的,我要教训他一顿,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还往我床上爬,哪来的狗胆?”

“哥,人家也许不知道,你也没事,这次就算了吧。”

“不能算,我提心吊胆了这么几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就这么算了,门都没有。”

“戴了戴了,”哥哥不耐烦地说,“到我了,我检查去了。”

挂电话前,我听到哥哥恶狠狠地说,如果检查出什么,他要弄死那只鸭子。

那种像是要把人挫骨扬灰的语气,让我身上一寒。当我想到他口中的鸭子,是个和我们一样的人,我就对哥哥畏惧起来。

我在心里念叨着,春雨,春雨,简春雨,简春雨……直到他的名字在我心中变得清晰、流畅。

“砰”的一声响,天上突然绽放一朵烟花,我吓得跳了起来。

“你怎么啦,以前放爆竹就你最敢了,现在连烟花的声音都听不了?”哥哥嗤笑一声。

我没有说话。

“医院。”哥哥说。

我唤了一声“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哥哥骂骂咧咧的:”操,平时玩的一个鸭子,检测出hiv病毒,我他妈他这次是阴沟里翻船。”

除夕那晚,吃过年夜饭,我们一起看电视。母亲年纪大了,不能守岁,早早就去睡了。我和哥哥一起坐在三楼落地窗前,窗外是大片湖水,天空不时爆出一些闪亮的烟火。

我问起简春雨。

这是我第一次念这个名字,明明是很简单日常的字,唇齿之间,我只觉得拗口,念不分明。

【7】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打电话过去,就是关机。再打,就是停机。我循着记忆找上门,他家已是人去楼空。

第二年春节将至的时候,我把母亲接到哥哥的别墅,一家三口一起过年。这是我们在哥哥家过的第二个年。母亲坚决要求佣人回家,她的理由是不习惯在家里还有外人,哥哥只能同意。照着以往的惯例,我们要把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没有其他人帮忙,我们只有自己动手。擦书架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一本书,书掉下来,从里面飞出了许多照片,纷纷扬扬。我一张一张地捡起,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话题就此打住,我想着今日太晚,他又受过伤,就没追问下去。

那夜,我让他睡在床上和我挤一挤,他怎么也不愿意,只是拿了一床被子,睡在沙发上。第二日醒来,他依旧是不辞而别,他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吃过的一次性碗筷,都消失不见了,我感受到他的决绝之意,他要把他整个人留下的痕迹都剜去。我打开抽屉,看到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票子。

冰冷的空气中依然残留着饼的清香,若隐若现,像是一根要断掉的线。我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他最喜欢的那首,开始一句一句在心里默念起来。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父亲从小患有一种软骨病,做不得重活,不得家里人喜爱。后来遇到了我母亲,我母亲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不知怎么的,看上了我父亲。我父亲入赘到母亲家,两人生活倒也和美。后来就有了我,我遗传了我父亲的疾病,但是比他幸福,因为他们都很爱我。我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几岁。”

一段不长的话,省略了很多或悲或喜的细节,他断断续续讲了很久,几度哽咽,“后来,我家出了意外……”

我盛了一碗汤,推给他:“这汤里面的菌菇,也是我母亲去山上采的,然后晒干保存,味道最是香滑细腻。”

他啜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睛,我以为他是回味这汤的味道,却看到从他眼睛里涌出两道泪水。这两道泪水从他脸上直直滑下来,就像两道刀子刻下的伤痕,看着就一阵疼痛,我的身子一颤。

我羞于见到成年男人的泪水,觉得那是会令本人难堪的东西,于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喝汤。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仿佛那个饼子烫到了他的唇。

“怎样?”

“好吃。我好久没吃过母亲做的东西了。”他牵起嘴唇,想笑,牵动脸上的肌肉,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在想,我来你家,每次都是雨夜,每次都是一身的伤,实在是给你造成了麻烦,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他弯起嘴角,想像之前那样笑一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时龇牙咧嘴,很是滑稽。

“最好是最后一次。”我说。

他听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的眼睛挤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缝,我无法看出是什么神色。

十几分钟后,厨房里就满溢着这种饼的清香,甚至盖过了野山菌鸡汤的味道。

我挑了一只瓷白的盘子,将饼摆在上面。这饼比月饼稍大,圆形,但只有月饼三分之一的厚度。饼身是碧绿如翡翠一般的颜色,还浮着一丝丝的筋络。白色的盘子映着绿色的饼,非常清新可喜。

我夹了一块饼到他碗里,他推到一旁,说要一次性的碗筷。我觉得这太过疏离,但是拗不过他。家里向来只有我一个人住,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只有我日常用的杯碟。

“行。”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循着音乐,我顺利地找到了他。见到他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他在地上蜷成一团,差点睡过去,我扶着他的脑袋,手机一照,他脸上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整个脸轮,足足大了一圈,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五官。

我气得在地上蹬了几脚,在手机上按了几按。

我抓住一把伞,穿上外套,出门前,把盛在汤碗里的汤又倒进紫砂锅。

那个小树林很偏僻,车子没法开进去,又没有路灯,我只有打着手机的灯光,在半人高的杂草和树木之间穿行。雨滴不时落在我的脖子上,又滑下去,冰凉彻骨。

我想出声喊他,张开口,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拨通了电话,见到不远处有小片的闪光,我以为是他手机屏幕的亮光,走过去才知道是一个小水洼。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我知道他的工作有不可说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哥哥说:“过年把咱妈接到这里来吧,她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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