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母亲面前,铁牛有些不知所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母亲轻轻地叫了一声:铁牛。
我愣住了。
铁牛看见我向院门口看,他也回头看,他也愣住了。
云浩傻乎乎的望着母亲,他对母亲的记忆可能模糊了。
在班车开动的那一瞬间,胡杨跟着班车一起狂奔。班车越来越快,胡杨渐渐地没了力气,他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班车离胡杨越来越远,渐渐地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喊着:再见了,胡杨,我的好兄弟……
屋漏偏逢连阴雨。
石小兰进来了,给我端了一碗饭。白白的面条上放着一点葱花,一点油泼辣椒。
我叫石小兰把饭放在桌子上,没有一点食欲。
我望着这里的一切,内心里无比悲凉,我没想到,我念了三年中师,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问:这个小学几个老师?
石小兰说:加上你,三个。
我心里一凉,不想说话了。
十甲村小学使我们镇上最偏僻的地方,离我家有三十多里地。那个村在一个山坳上,村子周全是绵延起伏的山梁。
我背着被褥,走进那个小学的时候,几只狗从学校里面跑出来,吓了我一跳。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从里面走出来。女孩个子不高,眼睛很大,脸蛋上有着高原红,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
菱花婶子问:朝阳找你干啥?
我笑了:我不知道。
我转身离开了。
朝阳说:我去西沟转了转。
菱花婶子说:你还有时间去西沟转悠,我在家里慢死了。燕萍没奶水了,等着你给娃去打羊奶。
朝阳说:我现在就去。
我们都不在说话,望着远处。
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做,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一年多没见,陌生了,还是因为别的,我说不清,我们都没有那种欲望。
我们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才都起身回家。
我有些嫉妒朝阳,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叫他占据完了。
我问:你跟燕萍咋样?
朝阳脸上的笑容没了:就那样吧,不好也不坏。反正我也不喜欢女人,凑合过吧。
我说:我马上要挣工资了,我挣了钱会还给他们。
朝阳问:钱还给他们,你欠他们的情能还完吗?
我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说:嗯。她回来了。
朝阳问:你跟婶子咋了?
我说:我们家的事你能不能别问。
如今再没人问起。
……
我看见胡杨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我知道,那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泪……
71、午后的西沟,格外寂静。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远处。远处,有一群山羊在山坡上悠闲地吃着草,几个还在在草丛中嬉戏,玩耍。我羡慕那些孩子,他们是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年幼的他们不知道生活的艰难。
有人走过来,是朝阳。
我瞪着铁牛:我说错了吗?
母亲默默的捡起地上的碗筷:春岩,你这样子说,妈不恨你,妈有错。可是妈为了自己的错误坐了八年牢。这八年里,妈一直都想死。可是妈一想到你,想到云浩,想到你铁牛叔,妈就有了活下去的决心。春岩,妈会补偿你跟云浩,还要你铁牛叔,妈会把这些年欠你们的全部补偿给你们。
我大声质问:你能补偿啥?你能补偿这些年村里人的耻笑?你能补偿给我一个亲爸?你能补偿这些年我想我爸的眼泪?
铁牛说:春岩,快叫你妈。
我冷冷地盯着母亲,往事再次用上我的心头:我没有妈,我妈在我六岁那年死了。
母亲的脸变得苍白:春岩,你说啥?
我淡淡的说:你回来了。
母亲有些失落:春岩,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说:没事。
铁牛抹抹眼泪:云浩,快叫妈。
云浩向后退着。
母亲一把抱住云浩:云浩,云浩……
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铁牛张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猛地抱住母亲,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大圣嚎啕起来。
云浩跑过去,怯怯的看着母亲,似乎在母亲的脸上寻找着往日的记忆。
母亲推来铁牛,盯着云浩:这是云浩?
包从母亲的手中掉下去,母亲站在那里,哭着,她的脸上全是微笑。
我当时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我现在完全理解了,那是就别重逢的喜悦的泪水。
铁牛缓缓地站起来,他跑向母亲。
70、母亲是在1997年8月回来的。
母亲是因为表现好被提前释放的。
母亲回来的那天,我们正在院子里吃饭。当我无意间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提着一个大大的包。
分配文已经下了,我也无力回天,我在那个学校里熬着日子。
秋雨绵绵,远处的群山已经被笼罩在了烟雨中,显得朦胧悠远。
周末,我没有回家,我感觉那个家对我已经很陌生。
学校里显得很破旧,几间低矮的瓦房是教师宿舍,学生在两孔窑洞里。我走过一孔窑洞的时候,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师在哪里领着学生念: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石小兰告诉我,那是王校长。
我进了低矮的瓦房,把被褥铺好,扫了地。
看见我,女孩子笑了,露出了一对虎牙:你是新分来的张老师?
我说:是的,我叫张春岩。
女孩说:我叫石小兰,是这里的民办代课老师。
菱花婶子在哪里呆呆的站着。
我忽然有了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72、我们的分配通知下来了。我被分到了我们镇上的十甲村小学。
在歌声中,我想到了我跟胡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日子。
第二天,我拿着行李,上来通往我们镇上的班车,胡杨远远地送着我。
我看着胡杨,胡杨看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
朝阳匆匆走了。
菱花婶子说:春岩,我们朝阳现在有娃了,小两口过的挺好的,你没事就别找他了。
我说:我没找他,是他找我,不信你去问他。
我有些失落,我渴望朝阳能进入我的身体,给我疯狂,把我带向那个久违的世界,可是朝阳没有。
走到村口的时候,我们看见了菱花婶子。
菱花婶子瞪了我一眼:朝阳,你干啥去了?
现在我才明白,朝阳说的是真的,同志里面,有多少对夫妻是恩爱的。大多数同志都是为了孩子,煎熬着。
我问:你会离婚吗?
朝阳摇头:不会,我不想叫我的娃成了单亲。
朝阳说:我以前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现在我有了娃,体会的很深。怀里报子孙,才知父母恩。
我问:你啥时候有娃的?
朝阳笑了,脸上洋溢着幸福:是个儿子,马上满月了。
朝阳说:好了,我不问,我只想告诉你,做人吧,连自己的爸妈都不爱,他还会爱谁?
我说:我恨她。
朝阳说:身子即使有再多的错误,她也是生你养你的妈,你走到天尽头,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还要铁牛叔,他这些年来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他的恩情你也不能忘记。
一年多没见朝阳了,朝阳显得有些憔悴。
朝阳在我的身边坐下来。
朝阳说:我刚才在村头看见婶子了。
母亲不再吭气了。
我走出了院子,跑向了西沟。
母亲回来,我是开心的,但是我咋也高兴不起来。
我摔掉了碗筷,提高了嗓门:我说我妈在我六岁那年死了。我没有妈,我从小就被人耻笑,说我妈找了野男人,说我妈杀死了我爸。
母亲摇晃了几下,几乎要跌倒。
铁牛冲着我怒吼:春岩,你咋能这样子说话。
我低头吃着饭。
母亲伸手,在我的头上摸着。我瞪了她一眼,躲开了。
母亲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哀。
云浩不吭声,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母亲抱着云浩,跟着铁牛来到饭桌前。
母亲望着我:春岩……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