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硕没说话,只是又抱得紧了点。
原本还觉得妹妹挺窝心,但听到林星辰下一句话,他差点气得脑仁疼。
又想骂她又想好好抱着她,情绪太复杂,最后到底还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占了上风。
林星硕深呼吸了好几下,我眼看着他喉咙上下滚咽几圈——我猜他在竭力克制不要骂我:“伤到哪里没有?”
我摇摇头:“还好,就是右腿撞到了有点疼。”
他突然抱住了我,抱得前所未有地紧,说出来的话都在哽咽:“王八蛋,林星辰,我刚刚真的以为——”
一路走上断桥都没有见到林星硕,这家伙不会现在还在肯德基排队吧?
我蹲在断桥中央,用手掌盖在头顶避雨,心里想万一他再不来,我就要报警了。
“林星辰!”一声暴喝突然把我吓得一个激灵,我惊愕地抬头看向桥边,那是接近凉亭的一方,林星硕全身湿透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他喘着粗气大步走过来把我拽了起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理智好像这时才重新回到脑子里,我一瘸一拐地让出位置,看到巡逻队的人三两下把困在长椅中间的人捞了出来。
强有力的秩序镇压了混乱。
衰弱下去的混乱中,有小孩在哭,还有人在呼救。
婶婶惊讶地看他瞬间冲出去老远,和家里人感慨:“诶哟,个兄妹感情真当是好滴。”
家里人:“……妈妈,扇子找到了,我们回家了啦。”
一路地埋灯通向那座桥,林星硕三步并两步跑近,看到断桥上真的蹲了一个人,满脸因为避不了雨而不开心。他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泪来:“林星辰!”
防蚊用的外套顾不上拿,他匆匆地捡起手机,跌跌撞撞地往断桥跑,这才想起来今天林星辰对他说过,“实在不行我就断桥上等你”。
现在好的预感比坏的预感大了,他一方面相信林星辰真的在断桥等他,另一方面又在想万一没有人怎么办?
会不会趁乱被人贩子拐了?
“已经二十分钟了!”巡逻队员把他往岸上拉,“湖水太冷会抽筋的!休息一下再接着找!”
林星硕不想休息,一停下来他就想到四十分钟前还活蹦乱跳要他买肯德基的妹妹现在生死不明,他过呼吸到想吐,从找不到林星辰开始脑袋就一直嗡嗡的,手脚冰凉,他在岸上待了没几分钟就要再度下水。
“诶诶那个男伢儿!”有个上了年纪的婶婶拦住他,“诶呀,侬是伐是那个女伢儿的阿姑(哥哥)啦?”
林星硕脑子嗡得一声眼前一黑,心脏就重重地沉下去了,妈的,林星辰,你最好别作死,他推开拉住他的人就往水里跳,湖水很冷很黑,手机在岸上,他就着其他巡逻队的电筒光在水里找人。
一口气很快就不够用了,他上来换了口气,有人要拉他上去,他暴躁地推开那只手,继续在水里找。
途中他陆陆续续救起两三个人,但都不是林星辰,过了黄金时间人就没救了,林星硕几乎快要麻木,不知道该不该期盼下一个找到的是林星辰。
后来婶婶被她家人接走,我乖乖地和她挥手说再见,还能听到她向她的家人介绍“样貌儿冒好个兄妹”,我又忍不住想笑,声音潜入了热闹的人群里,接下来身旁的人来了又走,我也没再被人搭讪。等待的时间很无聊,手机忘记充电现在只剩下红格,我开始用眼神描摹着扇子上的花纹,直到背上晕开一片细密的冰凉触感,随即大片大片的雨珠砸在凉亭顶,我意识到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得猛烈又迅疾,转眼就在天地间连成了一片细密的雨线,西湖水面被砸出水雾。躲雨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凉亭,人挤人,闷热的二氧化碳与体味,我皱眉往外挤,宁愿淋雨也不想蒸桑拿。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有人掉水里了!”,人群突然惊慌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走出去,身后一股大力传来,膝盖不由自主地磕到凉亭四周的长椅,我整个人都被撞到了椅子上,前后夹击下我差点吐血,柔软的腹部被挤压,我双手使劲撑着椅背,憋着一股气才将自己拔了出来、翻到外面泥泞的水泥路面上。
他腿脚很快,半个小时的路程只走了半刻钟,回来的路上听说凉亭出了事,连食物都不要了,直接扔下纸袋子就往这里跑,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电话永远没人接,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跑到的时候巡逻队还在水里捞人,他转了一圈没找到林星辰的人,站着的躺着的都没有,直接脱了外套就要下水。
一开始被人拦下,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找我妹妹!”
巡逻队挥挥手让他退后,林星硕稍微冷静了点,好歹想起了林星辰会游泳。下一秒捞上来一个人,不是林星辰,有医护人员上来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听见别人说这人是为了救人才下的水。
林星硕在哭吗?
我听出他竭力想隐藏这点,所以最后发飘的语尾带着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我回抱住他,补全了他没说完的话:“以为我也掉水里了?对不起,哥,害你担心了。”
我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我会游泳啊,林星硕。”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林星硕第一次吼我,我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吓得我甚至全身僵硬:“我手机摔坏了。”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报警了!”林星硕还在吼我,他气得脖子上都爆了青筋,“我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为什么不待在附近!”
我有点慌,林星硕气得全身都在抖,连抓着我手臂的手都被气白了,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你别生气林星硕,我刚刚在凉亭等你的,但后来差点被挤死,我出来以后他们拉了警戒线,我不敢待在那边,对不起我很害怕,我想你回来肯定要经过断桥,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我嘶嘶地吸气,脚踝小腿和膝盖都在痛。巡逻队的人开始拉警戒线,驱赶围观上来的人群,我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只是此刻对人群有种恐惧,干脆一蹦一跳地逆着打伞的人群远离了凉亭。
手机刚刚摔在地上彻底报废,也不知道是电池坏了还是屏幕坏了,我摸摸口袋,没摸着零钱,放眼望去,行人好像都在大雨里四散干净,细雨蒙蒙里只有昏黄的地埋灯连成一串,直通向远处的断桥。
……我也许是乌鸦嘴也说不定。
那人应声抬头。
会不会婶婶看错人了,其实他妹妹还在湖底?
路太长了,他又想往回跑。
林星硕短时间内跑了几千米的来回,又在水底下游了将近二十分钟,身体肌肉都在颤抖抗议,但他还是跑得很快。
“我看见她个。”她拍了拍手,“她从亭子里摔出来个时候我囡囡还扶了她一把,她往那边去了类!”
婶婶指的是断桥的方向。
好似昏厥的病人被上了aed,林星硕突然觉得心跳慢慢回到正常速度,周身开始回温,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手因为恐慌还在不自觉地发抖:“谢谢。”
最后他是被巡逻队的人拉上去的。
“没人了!”那人在他耳边喊,“都找过了!没人了!”
“我妹妹还没找到!”他声音都带了哭腔,“拜托,求你,你让我再找一下,我要找我妹妹。”
“我靠。”我堪堪跌出凉亭,险些重心不稳地趴在地上,被别人捞了一把,我分不出心神道谢,只能惊恐地回头看。此时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出口挤,起伏的湖面漫过另一条小径,没人敢走那条掩印在湖里的小路,此时的凉亭变成了三面环水,不少人想效仿我从长椅上翻过来,还有不少人惊慌之下直接跳进了湖里。我听见凉亭中央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让大家冷静下来,但没有用,恐惧会传染,理智不会,呼喊和惊叫混在一起,缓缓站起来的我脑袋发蒙,不明白为什么一座四通八达的凉亭还能出现踩踏事件。
天空中闪过一道闷雷,雨势在逐渐减小。我突然没由来地惶恐,此时逃跑和干看好像都是一种罪恶。还有人在往水里跳,我突然想起我会游泳,要不然我下去救人?我才往湖堤走了两步,突然背后有人拉了我一把:“退后!全都退后!”
是负责西湖安保的巡逻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