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黑浪一波接一波,不多时便席卷了整艘主舰。
很快,金白的狐火腾起,起先影影绰绰,只有零星半点,尔后忽如雨后春笋,漫山遍野,接连盛放,嘶哑的惨叫此起彼伏,血腥的污水横流,看着那层如同潮退的黑油,皇太子更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海平面,五感全开,捕捉着细微的变化。
突然,海水深处有一丝很轻的震动,伴随着一股横空出世的狠戾力量,空间似乎也在顷刻间撕裂。
这般居高临下地看,海上的情形就更为骇人。
天色阴沉如墨,浪头翻滚着,像是饥饿的猛兽,张着血盘大口,前赴后继地扑向船队,他先前所立下的石狮之阵还在生效,三层的了望台发出了耀眼的金光,以此为圆心,周遭的船只虽被攻击,也只是惯性摇晃,并无实质伤害,倒是铺设在外围的普通法阵,被打得分崩离析,也方便了为数众多的海族,从海里跃起,落在甲板,化作黑乎乎黏兮兮的一团物体,四处攻击。
犹在甲板上的卫兵是国师所施的障眼法,一碰之下便化作青烟,海族们心知有诈,却并没有退缩,无知无觉地扬天长啸,潮水一般向着二层涌来。
一阵阴风吹得窗台咯咯作响,裹夹着浓郁的咸腥之气,皇太子脸色一沉,也跟着起了身。
“来了。”
“嗯,我去前面。”
“杜长老,好久不见了。”
皇太子抬手擦了擦血迹,声音没有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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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妖族的修炼也有个危险的捷径,那便是抓捕其他修道之人,将之吞噬。修为和肉体都会被化为所用,但某些部位会遗留下来,譬如是角,也譬如是尾巴。
呵呵,看来是条急功近利的臭鱼呢,皇太子能感觉到这位打手的修为,按他的年龄来说,的确算是不错了,只可惜——
刀光晃动之间,形势乍然逆转!
所有不解的谜题都在此刻一一勾连,为何要冒险派遣刚刚化形的小白狐就任国师,为何要耗损法力制造多起奇异事件,为何要保存他的躯体独独拿掉了心脏。
世间能有多少人将“夺魂”与“控形”用得出神入化?世间又有多少人会在意他的躯体?
这人怕是早就潜伏在狐族里,用了更为高级的邪法——“夺魄”作为掩饰,只需要在活时夺了那人的心脏,吃下,就能毫无破绽地化身为那个人,声音气息,表情动作,均一模一样,只是心性已被替换了,就如同是寄生魂换了个居所。
国师像是听故事一样,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他跟不上这这天马行空的思路,犹豫了下才问道:
“……唔,这个大王子是不是当时有份陷害你?这,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皇太子顺着人头发,眼神里浸满了宠溺,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要是我的话,他必定活不过来。”
“躯体留着,不能破损,有用。”
“狐狸呢?”
“在上头,估计筋疲力尽了。”
“活的?”
“是。”
“杀了,取心于我。”
皇太子不动声色地默念了一个咒术,眼前的景象便清晰起来。
他身处于一处幽深的洞穴里,前后均望不见底,洞穴很高,上头壁立千仞,刀削斧裁,尖刺一般倒挂,脚下是有些坑坑洼洼的泥地,依稀能看到有些白色的,仿若骨头的凸起。皇太子心下了然,知道这是东海深处的墓场。
自有天庭以来,所有海域都归龙族所管,然而东海辽阔,总有那么一两片偏僻之地力所不及,这墓场便是其一,传说这里葬着上古时期的鲲鹏,其身化为泥土,其骨陷于其中,构成了这天堑一般的地貌,有山有谷有洞穴,加之上古大妖的气场,就连龙族也无可奈何,成了很多犯事的海族窜逃之地。
听起来甚是得意,皇太子知道计成,演戏更添了三分用情,只听得他艰难地呼叫:“你!你放开我!”
沉沉的笑声透过腹腔的震动传递,那东西含着他,似乎游了许久,左拐右拐的,十分写意。
微弱的心电感应在呼叫他,他分出神来回了句“无事,一切顺利”作为安抚,又继续扮演被困的人族。
浓稠厚实的粘膜将他团团困住,手脚并无束缚,却也无法动弹,鼻端已经闻不到什么腥气了,那蠕动的粘膜像是消化一般前前后后地颤动着,有道冷冷的沙哑的声音刺入他的耳膜。
“抓到了。”
皇太子闭上了双眼,切换到惊惶失措的频道,开始演戏。
“什么?我没听说过这人。” 国师坐正了身体,“长老们也没提,现在人在何处?”
皇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继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这姓邓的道人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连丝毫的气息都捕捉不了,当时我为了显摆,也没求助师尊,用了索形之法,也无果,后来事儿太多了,我就暂且放到一边。”
“唔,这听起来十分蹊跷呢。”
“唔!”
心电感应里传来国师的一声惊呼,皇太子心神一乱,就这片刻的疏忽,眼前已经被黑暗笼罩!
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包裹。
皇太子静静地立在高空,右手慢慢地化为本体。这些海量的进攻不过是前哨,真正的掌控在后头呢,他就是要装出国师独挽狂澜的局面,引得那幕后主使心急如焚,以为是单独击破的大好良机,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那事物现身之际,他再一举拿下。
也要让他的小梓宝贝好好表现不是?实战有利于修行,正好也让他验收下成果。
两人昨夜便如此这般地约好了,他们能在灵台里交谈,自然也有道侣一般的心电感应,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其实二人的相性非常好,小白狐对于他的能量天然地不抵触,像是吸收日月精华般理所当然,一个愿给,一个愿收,和谐美满,几乎不需要磨合。
国师朝人点了点头,抬手间,身上已换了衣装。依旧是月白的长袍,外披着玄色的鲛鮹,滚边是金色的,束了一根绛红的宽腰带,上头绣着细细密密的云纹,飘逸的衣摆随风而起,更显得那腰身纤纤盈盈 ,惹人怜爱。皇太子只是上前一步,握了握人阔袍大袖里的手腕,轻声嘱咐。
“小心一点,不要逞强。”
容不得两人再闲话家常,突兀的冷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布在外头的三层阵法形同虚设,瞬间便被瓦解。皇太子冷哼一声,双眸变为金色,他身形一晃,已然腾云驾雾,来到了主舰的上方。
国师读懂了这里头的杀气,顿了顿,才拨开他的手。
“差不多了。” 他轻声嘟囔,从人膝上灵活地跳下了地。
卧房内的时漏嘀嗒一声,已过了午时三刻。
顺利续命。写剧情很累。
惨叫之人换成了那张狂的海族,金光大盛之际,就连那道火光都震了震,被错综复杂的阵法锁在其中,逃脱不得。只见那人族太子手臂一挥,芒芒寒光手起刀落,高大如山的海族仿若砍瓜切菜般碎成肉段,他拂了拂衣袖,闲庭信步地往火光走来。
那脸上的表情仿若修罗——也许是斑斑血痕给予了错觉,又或是那掠夺的眼神太过凶狠,火光惧怕地抖了抖,即便隔着层层阵法,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人……真的是皇太子?!区区人族,为何有此等能耐?
怕是那位邓道人也是这人手笔,皇太子心下冷笑,怪不得自己找不到蛛丝马迹,原来躯体早被销毁!
明晃晃的刀剑移近他的跟前,那动手的人是位肌肉虬匝的海族,鱼头人身,尾巴长长的,隐约可见龙尾的痕迹,皇太子心念一动,猛地想起了一处情报。
因着师尊的关系,他与百闻阁交好,手上总能收到最新的三界消息,其中便有一条,说是几十年前,东海折损了一个年幼的龙子,平常不过的外出游玩,却无端失了踪,翻江倒海地找了几个月,连个鳞片都没找着,虽然愤恨交加,却只能不了了之,想来便是被拐来了此处,尔后被吞噬了吧。
“拿住,别伤了,还有用。”
“是。”
那声音越发的清晰,只是虚空中并无人影,只有巴掌大的火光在闪烁。皇太子装作瘫软如泥的样子坐在地上,实则心里早有评判。
“是。”
“心切成六瓣,要均匀对称。”
“……是。”
这里也被称为流放之地,很多重罪之人被丢弃在此,当然是有去无回,墓场只信奉弱肉强食,并不遵守任何规则,就算是天庭来人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干架一场,这般想着,只见那洞穴深处火光一闪,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抓了大的小的?”
“回禀主人,是个凡人,应该是太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周遭静了下来,有股强大的推力将他往外一送,海水瞬间吞噬了他,呛得他连咳几声,眼前仍旧乌漆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脚下却硬硬实实的,仿佛是在什么平面上。
“主人,碍事者已经带来了。”
听得先前那声音在禀报,言谈间十分尊敬。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
那声音没有回答,却猛烈地晃动,皇太子猜他应该是被那庞然大物吞在腹中,所以目不能视。那东西以为胜券在握,便功成身退返回水中。他装出挣扎的样子,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又听得那声音在笑。
“无用,尔不过是个蹩脚法师。”
“我翻了他的处理记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小打小闹,说起来那份东西被我父皇收得跟传位昭书一样秘密,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呢。”
“还有呢?”
“你来之前倒是有件怪事,我的大哥,也就是大王子,突然生了个怪病,举国上下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他白日不睡,就睁眼静坐,也不吃不喝,到了晚上,就会到处疯跑,像是着了魔一样,刨土爬墙乱叫乱嚷,这么十来日下来,整个人都瘦得脱形,后来是父皇给他用了邓道人留下的丹药,才渐渐好了些,如今还在家里养着呢,元气大伤,不成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