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她见到了一个双眼漆黑、闪着精光的男人。
这人四十多岁,没穿制服,一身便装,个子不高,身材极为结实,皮肤很黑,脸色也很黑,可这些都压不住他眼底的黑色光芒。
陆离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桌上,包括屋里,没有任何能显示他身份的东西,在他起身向桌前的椅子扬了扬手后,陆离在他对面坐下。
陆离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医院大门,坐进警车,来到了刑警队大楼。
大楼一楼大厅右侧白墙上有块面板,上面贴着几人照片,陆离眼神匆匆掠过,又转回头盯着左侧最下角那个人。
高驰。
陆离愣了,她睁开眼,看着屏幕上的号码。
座机。
应该是骗子,但又不像。
她的回答太精练,细节太清晰,仿佛在背诵标准答案。
刘天问她:“这些…有记录吗?”
陆离摇头,说:“我没有记录,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我只负责清理和妆化。”停了片刻,她又接着说:“成年女性身上有这些伤痕,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陆离回过神,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说:“我不明白你说的“特别的痕迹”指的是哪方面的,遗体有的送过来就已经有尸斑……”
刘天打断了她:“你想想看有没有别的痕迹?”
陆离静了一会儿,眯了眯眼,问:“你说的特别痕迹是指死前有没有过性行为,或者伤口之类的痕迹?”
待医生上班,高驰立刻去办出院手续。
多开的药物需要退掉,要花费一段时间,陆离等到困乏,又躺回了床上。
刚睡了没多久,手机突然响了,一夜未睡,困到极致,陆离拿过手机直接挂断。
刘天说:“也就是说,你妆化完,直接交给林小伟了?”
陆离微微一愣,问:“林小伟是谁?”
刘天看了她一眼,说:“你的同事老林。”
陆离愣了下,看着他漆黑精亮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纸张。
她低下头的那瞬间,刘天知道她不想提及关于这个问题的过去,抓着这个问题再细问下去的话,她只会沉默,于是他不再追着问。
等她翻到最后一页,刘天问:“这个有印象吗?”
等她翻到倒数第二张,刘天问她:“这个人有印象吗?”
陆离盯着档案上的那张照片,她见过,且印象非常深刻,在清明节加班的时候,她给这人做过妆化。
三天假期内,整栋大楼没人,只剩她和老林还在工作。
他话语之中都是盘问,陆离微微皱了皱眉,问他:“什么意思?”
刘天看出了她眼底的戒备,这让他证实了刚刚那个猜想,他打消她心底的疑虑,解释说:“陆小姐,别误会,这些东西可能会涉及到相关案件的一些细节,只是例行询问。”
陆离心口一松,努力去回忆,可是,她压根想不起来。
刘天还是没说话,依旧打量着她,她脸色木然平静,细枝末节里却透露出一丝慌张,虽然她掩饰得很好。
这慌张不是害怕,更不是心虚,而是面对当前状况的本能反应。
一秒钟的慌张过后,她冷静地如同一块巨石。
陆离眯了会儿,便被一阵呼噜声吵醒,她睁开眼,盯着床边呼噜声的缔造者。
高驰双手抱胸,缩着肩背窝在椅子内,他两脚伸直搭在床尾,下巴抵着胸口,头偏向左侧,嘴巴微微张开。
那呼噜声随着他的呼吸一声一声从他嘴唇里发出。
刘天在她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屋内的同时,也在上下打量着她,在她坐下后,他没有立刻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看。
他的眼睛太黑,眼神太锐利,与他对视,是一场较量和折磨。
陆离垂眼,回避他的目光,问他:“您找我要问什么?”
照片上的他穿着蓝色制服,额头被警帽遮着,他微笑着,眼尾笑出了道淡淡的痕迹。
然而,陆离直觉他在生气。
往白墙拐角的长廊里走了走,江超敲了敲一扇关着的门,里面传来低沉沙哑的一句:“进来。”陆离肯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正是里面这位。
“不好意思,我不方便。”
对方语气果断,不容商量:“车已经过去接你了,二十分钟内到。请您配合工作。”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十来分钟后,陆离见到了走进病房的两人,这两人她昨晚刚刚见过,看望高驰的同事,江超和方一键。
然而,手机拼命响着,不肯罢休……
陆离没睁眼,接通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就传了过来:“陆离陆女士,这里是瀛洲市刑警中队,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刘天说:“的确不稀奇,但是,你记得却很清楚。”
陆离看过去,说:“我记得这些,和你问我的这些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刘天愣了下,意识到可能有些误会,他解释说:“林小伟涉嫌故意杀人,并恶意毁坏尸体,这些问题关系到他的定罪。”
刘天一愣,她不光猜中了自己的心思,还非常精准地说出了他想问的关键所在,看着静静坐在对面的人,他点了一下头。
陆离说:“有。一人腰部有指甲的抓痕,胸部有咬痕,屁股和后腰有掐痕。另外一人大腿内侧有很多齿痕,且阴道口撕裂。”
刘天又一愣,她并没有回忆,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
陆离不知道老林的名字,只知道别人叫他老林,她也跟着叫,连张主任叫什么,她也不知道。实际上,那栋大楼里的人的名字,她一个都不知道,都是别人叫什么,她跟着叫什么。
除了一个人,胡小波。
刘天说:“那请仔细回忆一下,你妆化过的这两具遗体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陆离点头。
刘天又问:“那她俩的家人有见到过吗?”
陆离摇头,说:“很多人没有告别,就直接火化了,我没见过她们俩的家人。”
她抬起头,问刘天:“怎么了?”
她不正面回答,而是先问清楚缘由,斟酌过后再回答问题,小心中带着谨慎,这些不是普通人面对问讯的该有反应,更像是经历过后得来的经验。
刘天不禁问她:“以前也这样被人问过?”
“经过我手的遗体都有档案,张主任那里应该有。我每天至少要清理四具,根本来不及也从来没注意过你说的这些东西。”
刘天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
这沓文件是一份关于失踪人口的案件记录,从八年前开始,瀛州市每年大约有三名女性受害者失踪,大多数从事卖淫工作,也有一些学生和白领,最大的35岁,最小的16岁。
这些反应,不是普通人见到警察的该有的反应。
刘天直觉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于是他故意又等了一会儿,在她不自觉动了动肩膀后,才开口。
“陆小姐,在你来到殡仪馆后,你一共妆化过多少女性?尤其是年龄在16到35岁之间的女性。”
呼噜声不是很大,规律低沉。
陆离看了他一会儿,拿来手机拍了段视频。
后半夜,陆离在这呼噜声中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