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送信的功夫,贺夫人让管家悄悄打发了大半下人,领着剩余的丫鬟小厮又是变卖金银首饰,又是收拾家当。
过了两个时辰,官府接到消息,派人来传话,说念在他们一家知错能改,便准许他们留了贺家祖宅。说罢,又收了贺家其余田产地契,确认无误后这才离去。
待人走后,众人这才放心,商量着翌日出城的计划。
这些日子,听闻大凉愈发壮大,隐隐有攻下大雍一统天下之势,想必大雍庆帝是坐不住了,这才出此下策。
正想着,便听贺之道:“爹、娘,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不妨以退为进,将平州所有铺面悉数上缴给官府,好换得一家人无性命之忧,过几日寻个借口出城即可。”
“可吾儿,你可知道若是悉数上缴,那我贺家积攒几代的产业岂不是……”贺老犹豫道。
贺之气得将那整改令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大雍有哪条法令明言禁止首饰铺里不许供应客人的茶水糕点?又有哪条法令禁止顾客在成衣铺里试衣?真是天大的笑话。”
凤泠上前拾起纸团放回桌上,站在他身旁,轻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贺老轻叹口气,“听闻徐州首富谢家也因当铺问题,直接关了谢家在徐州的所有铺面,还没收了大笔罚金。这样明目张胆,只怕是圣上的意思。”
见状,剩余几人吓得拔腿就跑,却不想刚转身就被暗器击倒,落地时只看到一个黑衣银面男子持剑而立。
而这边,凤泠因内力不足,功力反噬,骤然昏倒在地。
倒下时,没有意料中生硬疼痛的触感,反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凤丫头,你武功好,别管我们了,快走!我们就是拼死,也要给贺儿报仇!”说着,那二人便拾起光头掉落的大刀,朝他劈去。
怎料光头早有准备,竟从腰间又取了两把匕首,顺势抓着贺家二老直接割喉。
鲜血溅落满地。
似是夙愿未满,男人咽气时依旧睁着双眼,眷恋而不甘地注视着她。
颊边留有男人指尖残存的余温,凤泠噙泪帮他阖上双眼,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拔出了他胸口的匕首,朝其余几人冲去。
今日,她凤泠即便是死,也要给她夫君报仇!
见状,贺之赶忙起身将她扶起来,伺候她换好贴身衣物,这才唤丫鬟进来伺候更衣洗漱。
收拾齐整了,二人这才去正堂给公婆奉茶请安。
好在贺家二老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瞧见他们二人恩爱非常,并未追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唠了好一会儿家常。
似是抵不住了,贺之口吐鲜血,压倒在她身上,费力地喘着气,哽咽道:“阿泠,莫、莫怕。”
说着,便抬手去摸她的脸。
“贺之,没事的,我们去找贺老神医,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凤泠赶忙点了他的几个穴道帮他止血稳住伤情,奈何伤口刺穿了心脏,如今做什么都已无力回天。
定睛一看,一把长枪从背后直直朝自己刺来。
她一脚踹开,顺势给了那人一剑,可下一刻便被人猛地扑倒在地。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凤泠蹙眉看着周围约莫五十余人的士兵,暗叫糟糕,她如今虽说伤势已好,可内力损耗严重,就是拼死怕也抵不过这么多人。
与其硬拼,不如使了巧劲。
她将随身携带的小刀匕首扔给贺之,喊道:“保护好爹娘!”
贺老看向一旁买通的士兵皆被降服,一时慌了神,“大人,我等此去是为探病,老家的老母亲如今病危,不能弃之不顾啊。”
“一派胡言!刺史大人查了你家族谱,这么多年你可从未回过江陵老家,如今怕不是找的什么由头擅自出城吧!刺史大人可说了,今日必须得收了你们人头去见他!”那刀疤男咄咄逼人,说罢,便拿起大刀朝贺老劈去。
趁他说话的功夫,凤泠和贺之早下了马车。见状凤泠眼疾手快拔出软剑挡下这一刀,直逼退了那刀疤男。
如此一来,便只需两辆马车装下他们一家四口,四个贴身丫鬟两个驭马的小厮即可。
时辰一到,众人便分别上了马车。
凤泠着一袭墨色水袖裙,坐在马车里,同贺之看着地图。
看着男人眼下的乌青,凤泠眼角一跳,这人昨夜到底忙活了多久?
她咬唇,伸手狠心在男人大腿上掐了一把,“不许睡了,待会儿指不定要传你贺家新妇是懒鬼呢。”
贺之吃痛地睁开眼,委屈地看她一眼,“阿泠竟如此狠心,新婚头日就对为夫下这样的狠手。”
如今商人出城异常困难,贺老重金买通了守城的几个士兵,说自己一家老小须得回一趟老家看望重病的老母亲,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换来了出城令。
万事俱备,为避人耳目,众人选在宵禁前一个时辰出门。
此次出行匆忙,府里留了一个管事,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以免人去楼空引起怀疑。
“爹!事到如今,官府的态度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们要的不只是钱,是我贺家人的诚意。哪怕留了一家铺子,都会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我们,好杀鸡儆猴啊。”
贺之这一番话,让二老沉默了许久。
最终,贺家二老决定今日便给州牧送出消息,说贺家自知管理不善,愿将名下产业悉数上缴,恳请州牧念在贺家祖祖辈辈扎根平州的份上,容他们留下贺家祖宅。
凤泠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大雍本身靠商农起家,靠商壮大,此时大举打击商户,必然不是为了长远之计,而是为了解眼下燃眉之急。
联想起先前上调的关税商税,莫非……大雍国库空虚了?
凤泠时常在想,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天不遂人愿,新婚一月后,贺家便被州牧和刺史盯上了。
看着满桌的罚单和店铺的整改令,一家四口愁眉苦脸。
她艰难地睁眼,只见男人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眉眼间尽是愧疚,声音低沉:“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终是抵不住,凤泠闭眼沉沉睡去。
凤泠忍住悲愤,强行运功,将软剑化作银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男人的脖颈,锋利的刀刃深深嵌入男人的皮肉中。
她掏出匕首,狠狠刺向男人的心脏。
只一瞬,鲜血迸了自己一身。
那几人察觉到她的杀气,连连后退。方才手刃了贺之的光头不知从哪里捡了把大刀,直接抵住了贺家二老的脖颈,“小丫头,变成寡妇的滋味如何呀?你要是今夜肯帮哥哥舒服舒服,哥哥就放了这俩老骨头,怎么样?”
凤泠咬牙,“有本事放了人同我决斗!”
那光头大笑两声,正欲嘲讽几句,不料身前二人竟趁他不备,拿了小刀插入了他的手臂。
她看着男人满身的鲜血,生平第一次有了那样窒息的空虚无力感,好像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狠狠剜了出来,扔进了油锅里翻炸。
贺之看着少女逐渐红润的眼眶,无力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阿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好的子孙满堂,说好的九尺瀑布,终是不能陪她实现了。
竟是贺之。
尚未回神,只见男人脸上露出僵硬而诡异的笑来。
凤泠暗叫不妙,目光下移,看到他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寒光甚是刺眼。
说罢,便直接攻向了那刀疤男。
软剑如灵蛇般在男人腰间留下大大小小数道伤痕,见他分心,凤泠抬手射出银针,精准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瞧见刀疤男直勾勾地向后倒去,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正欲去帮贺之等人,却听到贺之冲自己大喊道:“阿泠小心!”
贺之连忙将他们几人护在身后,惊魂未定道:“大雍哪条法令说不准我们回老家探亲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杀人!”
谁知,那刀疤男听了却是哈哈大笑,嘲讽道:“哪来的臭小子,读了几本书,真以为自己是老子孟子。爷爷告诉你,今天就是要当街砍下你们的人头以儆效尤!”
说着,便招手示意手下动手。
男人亦是一身墨色,一手搂着她的腰,柔声道:“等出了平州,我们先去凌云山看看,听闻那里有个九尺瀑布,景色绝美。”
话音刚落,马车倏然停了下来,不远处响起了喧闹声。
凤泠掀了帘子去看,只见马车外围了一群手拿刀剑的士兵,为首的刀疤男振振有词:“刺史大人有令,尔等擅自出城,视作违令不从,按律当斩!”
“夫君不就是用来欺负的么?”凤泠捏了捏他的脸,起身正欲穿衣,却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身后传来男人噗嗤一笑。
她回眸,怒瞪一眼,“还不都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