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和张家是三代的世交,有和吞日刀齐名的断水剑,也只养了楚迢一个儿子。楚迢比张行重略小了几个月,因为一个庸医,两个人还是指腹为婚的恩情,各自拿了一枚漂亮的金星玻璃扳指做信物。虽然做不成夫妻,但张楚二位的感情一直特别好,楚迢前段时间被张行重骚扰得书也没法读,剑也不能练,也没生他一点气,可听了张行重的来意,他却急了,让张行重赶快滚,张行重不滚,还被他打了一个巴掌说是“欺负我”。
张行重后来被架回家的时候还梗着脖子对楚迢嚷嚷:“你倒是说说,我,我哪儿欺负你了?”
楚迢头发都乱了,身上被披了一条厚斗篷,听闻此言气得捡起一块石头就向他扔过去:“一直都在欺负我!”
大熙三年,五月。
张家自然没办法和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比,不过也是个很殷实的人家,独生的儿子张行重虽然早早就把书本扔下了,但照样配备了许多小厮书童为他端茶倒水,铺纸研墨——后两项自然用的不多。此时一个叫吉利的小厮听见门碰碰响了两声,便知道张行重是洗完了,匆忙递进去一条布巾供他擦身,另一个叫张贵的又斟出来一杯凉茶,也叫他递过去,一边听吉利直着嗓子问道:“少爷马上要出门,穿什么衣服呢?要不就穿那身黑底暗纹薄绸子的?又体面又凉快,四月底张妈刚送来的,还没上过身呢。”
张行重刚过了五月端午的生日,已经有十六岁了,对穿着打扮也自然地上了心,便拊度着答道:“张妈的手艺很好,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把我的尺寸裁窄一圈,如果让阿迢看到……”他端过茶杯一饮而尽,很无奈地欲言又止了,张贵不由道:“少爷,楚少爷也真是不饶人,少爷如果生他气了,怎么不直接和他说?你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吉利打了他一个嘴巴,骂道:“主子的事,也是咱们能过问的吗?”那张贵年龄小,人又笨,总是被吉利欺负得躲起来呜呜哭,这时候挨了一个嘴巴,捂着脸不知道怎么办,转向浴室要告状,又被吉利揪着耳朵拖过来。张行重听外面的动静,挠了挠头,对着这两个跟班,他常常觉得自己要折寿。于是他随便披了件外衫,便回房去试衣服了。
张老夫人拼命和楚家人道歉,而张老爷子则是把儿子大头朝下地倒提起来,试图捕捉回家,张行重咬了父亲一大口,在被塞进马车前委屈无比地向楚迢喊道:“你看看你手上戴着什么!你是我的嘛!”
楚迢那暗器练得真是不错,隔着十丈开外将一枚金星玻璃的扳指扔进了张家的马车。
张家是武学世家,曾祖是真有过军功的,只是封爵不过一代,因此后人主要生计是开武馆和经营田庄,一把吞日刀在三湘四水都赫赫有名。张行重因为将来必须子承父业,从小受到了很严苛的教育,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没受过伤,现在十六岁的张行重已经赢过郡内的两次大比,身高足有八尺五寸,一身肌肉紧实而有力,麦色的肌肤上,许多陈年的淡色疤痕纵横交织着,如同一张包裹着他的大网,而他的相貌集合了父母的优点,刚毅中有几分端正从容的英俊,因此也并非气场可怖的猛汉一流。
虽然这样,之前,大概是张行重十二三岁的时候,张家新买了一个叫玉苓的毛丫头,准备给张行重当通房丫鬟使的,这个玉苓比他大两岁,长得很有一点花容月貌的意思,一张嘴便是莺声呖呖,本来是本城一个被抄家的富户养的琴女。张家除了张行重本人,阖家上下都很看得上她,而张行重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天只是往城西的世交楚家跑,听说就是去楚少爷房间里待着,一待待半天,连楚迢少爷也被他弄得有点烦。有一天玉苓想服侍张行重换衣服,张行重不言不语地让她动手,这个玉苓虽然还是干净的身子,但耳濡目染,也什么都懂了,嘻嘻哈哈地毛手毛脚,一会说:“少爷真够高的。”一会说:“少爷少晒点儿太阳。”直到把张行重剥干净了,她对着那一身血道子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而张行重本来正别别扭扭和她一问一答着,看她这个反应脸色当场就变了,急匆匆系好衣服就叫她滚。
张行重那时候正是非常要脸的年纪,并且夹在新来的漂亮玉苓和从小认识的楚迢中间,心思越发地晦暗莫名,盛怒之下他把玉苓打发进了厨房烧火,又跑到楚家,也不说个原因,就非要楚迢和他离家出走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