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岁。]
佐伊听到西蒙怀里传出神子小声地回答,他挑了挑眉毛,故作惊讶[您比我大三岁。您组建家庭了吗?]
晏馥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那你们是被神殿养大的吗?到了领地后是怎么生活呢?]
佐伊很自然得接受了晏馥对世界认知犹如一片空白的状态,他斟酌了一下考虑如何解释就说[除了繁育者,被赐福的人类也可能短暂得获得生育的能力。所有人类是被母树林地养大的。从神陨落之后人类丧失了血缘主导的亲缘关系,我们在领地内仍然组建家庭,由年长的人教导新生儿。]他说着,就像复述自己刚刚进入木族领地时上的学堂教授的历史课。
看不见佐伊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柔软,晏馥记下其中某些词语,大致能猜出其代表的意思。他想起西蒙透彻如洗的眼眸,成年的身体里是孩子的灵魂,也许是这个原因吗?
佐伊是个健谈的旅伴,总能迎合他的兴趣,聊上一些光明城的事情。队伍进入到了步行的节奏,晏馥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感觉自己生锈了,稍一动骨头与骨头互相顶撞。西蒙的手臂向上收了一些,撑住他的臀部,左手掌按住神子的肩胛。晏馥感觉到换了姿势,他的脊柱节节收紧,一股下坠的疼痛让肚子搅动起来,[呼……慢点。]他忍不住轻轻地说了,又意识到他听不见,但好几次又觉得他能听见就下意识说了点什么。
西蒙抱稳了神子,感觉到他僵硬的身躯慢慢又松弛了下来,他的双眼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空寂。佐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心里思索着,如果不是他好几次故意在西蒙身后喊他却没有一点点反应,他也会以为他并没有耳聋。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像是发烧的发烫,晏馥尽量不再有多余的消耗,只是找到了尽可能舒服的位置,就继续安静得当个累赘。
而今神已不再行走世间,太阳最后隐于逸散的光芒中,光芒成为了连绵不绝的叹息之壁,将人类与黑暗森林隔绝。黑暗森林与元素屏障天然对立,失去了光明神的人类无法逆转被黑暗元素侵蚀的过程,人类几乎丧失了生育能力,大部分人类不再能感应到太阳神力。祭司们日夜祈祷,洗刷神殿,期盼神的归来。
赫利俄斯大陆的青壮年死亡率极高,每一个元素卫士都是不可替代的战力,卫士一旦出现数量缺口城镇将陷入无力防护的境地。而卫士的出生率往往是最低的,十数年间城镇都没有新生儿出现。
命运就犹如一场牌局,有对手才有得玩,两方不断较量,交换着筹码。又总在绝境中得到翻盘的机会,大祭司诺厄梦到一位体态颀长,眉目含笑的青年手捧一碗金灿灿的水液,跨越星河,穿过迷雾,朝着叹息之壁走来。他身无长物,唯有腰上挂了两个袋子,其中装着一块金苹果和一块矿石。这场景实在过于神异,诺厄飞鸽传信,并离开神殿亲自前往叹息之壁,嘱咐光明城加强了巡逻与戒备。
这一嗓子,恐怕连黑暗森林的地鼠都听见了这个消息,晏馥气结,感觉自己的屁股又被佐伊拍了一巴掌似的。为躲避四周的视线,他把满面通红的脑袋藏在衣物的褶皱里,沉下声音郑重地反驳[地球一年是十二个月。而且,我,十八岁才成年。]
[哦,那怪不得。]
[您还不到7岁。]
他们在抗争维系的几百年中一些抛弃了领地回撤,一些沿途探索围绕母树林地建立了新的聚集地。光明城就是其中应运而生的一处,根据人类祖先的计划,现在应当围绕母树林地存在数个城邦,互为犄角,相辅相成,共同守护人类最后的希望地。
展开光明城记载的大陆地图,母树林里在上方,可能存在的城邦像众星捧月围绕在林地周围,而前方是无尽的黑暗森林。已知的黑暗森林有外中内三部分,黑暗月亮每一次改变月相夜行生物都会短暂狂化,形成兽潮,发动为期一周的猛攻。以往无迹可寻的暴乱中往往会死去大批的人类,直到第一次满月出现,人类被逼至母树林地的边缘。在人类的幸存者以为会被升起的太阳融化时,太阳光散布至天际,这是人类第一次见到光勾勒出圆形的天幕。充斥赫利俄斯大陆的太阳光瞬间挤压至母树林地中心,辉煌灼热,光波具现化为能量,将一切生物镇压至地面。
人类惶恐时太阳神自母树林地走出,拯救了即将覆灭的人类,自此天上再没有了太阳。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佐伊凑过耳朵,自顾自地说[真是想念玛沙圆圆的腰窝。]
玛沙又是谁?这个奇怪的术士每次谈到情爱,仿佛春天的野猫似的,晏馥选择了一下词汇,老实回答[我没有过……伴侣。]
[什么?]佐伊瞪大眼睛,夸张得提高声调[您当了二十二年的雏?]
[你多大?]晏馥好奇地问佐伊,这个男人的五官漂亮得雌雄莫辨,气质浪荡不羁,谈吐礼貌有趣,如果说找话题,让人有交谈的欲望是一种的技能,那他无疑是个好的练习对象。
[我成年有十九年了。]赫利俄斯大陆人没有生日,并不在意年龄,佐伊思考了一下说。
感觉到晏馥好久没有回答,佐伊问[您呢?]
他问佐伊[所以繁育者并不是天生的?],他们两人的谈话从赫利俄斯大陆的神话故事讲起,小到细枝末节,这让晏馥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非常特殊,没有人种没有国别,社会运作以职能分工,生育作为也作为其中一项职责,集中由一部分特殊的人负责。
[在成年后没有感悟到元素力量的人,就会被按数量分配到各个领地,作为劳力工作。而变成繁育者的契机可能来源一个梦境,或者只是一个选择。]佐伊回答着笑了,他想到了什么语速在最后有些缓慢。
晏馥立足于回答思考,这个世界的运作模式简单得甚至有些粗暴,且自己目前成为了其中神话人物的化身。他非常想要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在金历秋季的某一个午后,与梦中描述完全一样的情形发生了。第一位神的地上行者来到了光明城,太阳神又眷顾了人类。地上行者自述名叫蒲柏,是太阳神的孩子。
[这个日子就是金历的赐福日。神殿的祭司会在这之前一周来到领地的教堂,准备赐福的仪式。领地的百姓组织烟火及庆典,少年会结伴去智慧泉水捕捞宫灯水母,他们的朋友、家人甚至伴侣会搭建花车,即将成为繁育者的少年会在夜晚穿过庆典的灯火,在午夜到达教堂。与此同时,烟花燃放,彻夜庆典。您一定会喜欢的,在神山上也能看见。]
晏馥窝在西蒙的怀抱里静静地听着佐伊的描述,宽大的衣服将他完全裹住,余光是黑沉沉的,映照着摇曳的火光,是队阵举着的火把。自从他昏睡之后,他间或被吵醒过几次,队伍好像陷入了一些状况,一些零散的脚步声离开队伍。他睡得非常不安稳,除了让他无法挣脱的梦境以及黑暗森林频繁的兽类吼叫声,队伍偶尔会快速得奔袭起来,仿佛就一直不会停下一样。
发觉不过是他的调笑,佐伊恍然大悟的语气让晏馥气得想跑。西蒙收紧了手臂,防止神子作动弄伤自己,实际他的情况连伸出手脚都不能。
衣物是赫利俄斯成年人的披风,晏馥几乎陷入里面,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一个斧刻刀削的下巴。西蒙从神子脑后把衣物的帽子扯下,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探了出来。这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晏馥感觉西蒙仿佛就是他的另外两只手,一些自己不能完成的事情只要一想就会得到回应。
他探究地盯着这个石雕般的男人,此时队伍逐渐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下。西蒙垂下眼帘看向神子。清澈的蓝绿色眼睛就像一汪深水,荧光滚动。晏馥感觉像是三伏天脸上被贴上了冷毛巾,他不自在得移开了视线。意识到他是聋人,心里嘀咕石头也会成精的吗?
太阳神教导人类使用元素之力,构筑穹顶。告诫人类尊敬强者,爱护老幼。人类一直以来对于光和热以及生命的崇拜,在这一天都有了真实的投影。在这段神明现世的时期,人类得以喘息并迅速壮大。几千年的抗争与割据后,人类建造了大型的城镇,有了相对稳定而安全的家园。神回归母树林地,将茂盛丰沛的林地物产赐予人类,间或有神的使者走出林地传播知识与规则,构筑起赫利俄斯大陆现今知识体系与社会规则的基础,史称第一纪元。
由于神授人权的历史背景以及尖锐的外部矛盾,神职人员超然于赫利俄斯大陆的特权阶级,民众则尊崇强者与武力。部落以家庭为单位,上有部落首领,再是领主。回看这段神话故事中的时期,一切都非常理想而梦幻。
黑暗月亮越来越强盛的力量无休止得成长,在人类发展的同时黑暗生物也在突变进化。太阳神在人类与黑暗月亮的全面战争中以一己之力击溃兽潮,走入黑暗森林,那一天黑暗圆月与太阳肩并肩挂在高空,世界被剥夺了颜色与形状,因为再没有光和暗。以至于无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又究竟过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