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山雪只沉默的看着他,无言以对。
柳柳忽然又笑了,但只是勾了勾嘴角,腮边的梨涡一闪而过,“生来,就是低贱的,”他把目光从段山雪脸上离开,飘忽着看向帐顶,眼泪一滴一滴的滑出来,“没想到,到了这肮脏的臭沟里,还是要,要分个三六九等。”
段山雪蹙了下眉,紧抿着嘴,只觉悲哀怆然。
又过了片刻,柳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眸子发红,有点浑浊。
他把视线移到段山雪的脸上,目光像是突然清明了些。
“你怎么样?”段山雪打量着他,以一种悲悯的心情,看着这个即将消逝的生命。
小喜摇摇头,低声道:“上回柳柳伤了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回又被打的太狠了,师傅也不让请郎中来瞧,”他晃了下手里的水碗,有几分悲哀的神色,“几口水都喝的费劲,怕是要不行了。”
段山雪怔了怔,又缓缓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
床帐半掩着,无声无息,和柳柳上次受伤时一模一样。
出了这么大的事,鸨公在堂主那也讨不到好,他气的倒是真要疯,又把守夜打瞌睡的小厮们打的就剩一口气。
今天早上杨烨走后,段山雪时不时的就出房看看,一是心绪烦乱憋闷难安,二是也能探听探听情况,不过他是不希望听到阮阮和小虎的消息的,因为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没被抓住。
昨夜刚出了命案,春碧堂今天没有一个客人登门,整座楼冷清的像空了一样。
这次彻底没有声息了,柳柳大睁着眼,最后一丝表情凝固在脸上,那样不甘,又那样绝望。
段山雪抖着手覆到柳柳脸上,抹下了柳柳的眼睛。
“下辈子,”段山雪轻声哽咽,“下辈子一定会好的。”
这时候柳柳忽然从被子里颤颤的伸出手,碰了碰段山雪的袖口。
段山雪不明白柳柳是什么意思,可看到柳柳浑浊的目光时,他轻轻握住了柳柳的手。
柳柳应该是想笑一笑,可眼里却又溢出一滴泪,只一滴,再没有多的了。
深深的叹了口气,杨烨闭了闭眼,打起精神快步向府衙走去。
段山雪在卧房里坐立不安,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阮阮和小虎被抓回来。
春碧堂一整夜都没消停,郑老大来领尸,为郑二爷掉了几滴眼泪就开始跟鸨公吆喝,疾言厉色的要讨个说法。
柳柳哭的很厉害,但没发出声音,只是微张着嘴,却有一种哭天呛地的感觉。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吧,柳柳的泪流完了,也像是所有的力气都在刚刚的痛哭中用光了,他急急的喘了几口气,气息又微弱下去。
段山雪静静的看着柳柳,看的出来,柳柳已是油尽灯枯了。
柳柳盯着段山雪,过了一会儿才抖了抖嘴唇,声音听上去干涩又沧桑,“你,为什么你能有个,杨公子?”
段山雪没作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就因为,”柳柳急喘了口气,胸腔起伏着,满目嫉妒,“因为你美么,比我美?”
段山雪走近了,轻轻撩开帐子,柳柳苍白的脸一半在稍亮的光线中,一半在阴影里,死气沉沉的,有点怕人。
段山雪只搭在床沿坐下,想了想,伸手极轻的拍了下柳柳的脸,小声叫道:“柳柳?”
柳柳的眼睫颤了颤,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有种破碎的美感。
段山雪出了卧房,心神不定的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寂静的走廊里吱呀一声,柳柳的房门开了,小喜端着个水碗走了出来。
昨夜柳柳被打的不轻,躺地上一动不动的,连个哭声都不见了。段山雪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昨晚乱糟糟的,这会儿他倒是想问问柳柳到底怎么欺负阮阮的,为什么阮阮会那么听话的替柳柳去伺候郑二爷。
“小喜,”段山雪走近了叫住人,瞄了眼卧房里,低声问:“柳柳怎么样了?”
“走吧,”他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抓着段山雪的手,对这人间既痛恨又留恋,“一定要离开这。”
段山雪喉咙发紧,两手一起握住柳柳的手,用力的点点头。
柳柳的目光又飘开,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到底,”他倒抽着气,嘴巴大张,身体抖了一下,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含糊的说:“还是死在这……”
鸨公弯腰赔罪的头都要低到地上去,说是一早就会去报官,堂主也一定会给出个交代,暂时那杀人的贱胚还没追回来,但是已经处置了帮凶柳柳,若是郑老大气不过,就把那柳柳交给郑老大。
郑老大没要柳柳,只声色俱厉的对鸨公说趁早给他一个满意的说法,然后就让人抬着郑二爷的尸身走了。
去追阮阮和小虎的那些小厮满身是伤的回来了,说是小虎和阮阮疯了,也或许是中了邪,力大无穷,把他们都打了之后就在黑灯瞎火里没影了,他们快追出城都没追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