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楚行云几乎变卖了他身上仅存不多的家当,买通了宫中大大小小的侍卫、太监与宫女。他孤注一掷,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最后这反败为胜的一击。
这一日,楚行云吩咐自己的两名贴身侍卫在宫外静待他的消息,伺机接应自己。而他则带着昨晚通宵达旦洋洋洒洒书写而就的一本奏折,进入了宫中。
由于楚行云早就打点好了一切,所以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禁苑。
相比起嵇无隅,楚行云的下场就不太好了。
那一日逃出鄢陵之后,楚行云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逃入了洛阳。
如今的楚行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无权无势,离了嵇无隅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除了一张嘴皮子以外,其他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沈惊月不知何时策马跟了上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嗯。”周欢点点头,目光仍舍不得从那人影上移开。
沈惊月抿着唇一言不发,看了看周欢的侧脸,又看了看城墙上的人影。
这一次,周欢是与齐王和沈惊月的队伍一同离去。临行之前,孟小桃来到蒲道安家里,一老一小互相拉着手,仿佛有很多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听说,蒲道安认了孟小桃做干儿子,周欢也打心底为孟小桃高兴。
至于赵舒这家伙,此刻他正站在蒲蕙身边,冲着周欢不停眨眼,还说什么“周长秋,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赵舒!”惹得沈惊月一阵白眼,嗤笑周欢“居然连有妇之夫也不放过。”周欢无奈笑笑,也懒得解释,反正沈惊月已经认定他周欢是一滩臭泥,那就算周欢再怎么多费唇舌解释,臭泥也不会变香,他不介意让自己变得更臭。
走出鄢陵城门之后,忽闻背后传来一阵笛声。周欢心中一动,不禁勒马回顾,忽然察觉到笛声来处,城墙之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
萧晗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而那剑身——原本应该是别在贴身侍卫的腰上,现在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楚行云的小腹,将周围一圈衣物染成了暗红色。
那一瞬间,侍卫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楚行云的身体。
楚行云死不瞑目,睁着一双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依爱卿之见,朕该如何是好?”
楚行云抬起头来,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朗声道:“应当立即下诏,将周欢、齐王等人削去军权,再以谋逆之罪,将二人罪行昭告天下,号令各州府县起兵共讨逆贼!”
萧晗盯着楚行云,深吸一口气:“好,朕可以依爱卿所言下诏。只是在下诏之前,朕要向爱卿借一样东西。”
萧晗从楚行云手中接过奏折,摊开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楚行云见萧晗是这般反应,心中大喜,认为这是萧晗身为大楚皇帝,在得知了臣下叛乱之后理所当然的反应。
萧晗很快便镇定下来,将奏折收起,他叫停了戏台上的戏,挥退了其他所有的宫女与太监,只留一名贴身侍卫在身旁。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楚行云万万没有想到,他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陈皇后居然因为身体不适而刚刚离开,正好与他完美地错过。
楚行云在心中暗暗诅咒老天爷不遂人愿,同时又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一是就此作罢,改日再来。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为了进宫而打点的钱财便统统打了水漂。
如果是往常,损失这么点钱财,楚行云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可是刚刚从鄢陵城中逃出来,为了上下打点,他几乎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啊。
翌日,嵇无隅在万众瞩目之下,身着一袭瑰丽华美的祭祀服,登上祭坛,在乌压压的人群之中,在人们怀疑、不安、期待、祈求的眼神中,他独自一人凛然傲立,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冷静沉着。
这么多年来,他像一个捉摸不定的影子,默默地隐匿在楚行云身后,却为这座城奉献了他的一切。
如今,他只是从影子下走到了阳光里,而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今天,陈皇后会到禁苑的戏台听戏。
快到戏台时,楚行云远远地便听得那曲笛与三弦声阵阵。确切说,这是一个四合院似的阁楼。阁楼中央那铺着大红幔布的戏台之上,一身彩线银绣的戏子们正拈着兰花手,扭着水蛇腰似的身段,唱念出婉转曲调。
然而出乎楚行云意料之外的是,此刻坐在台下的人却不是陈皇后,而是当今大楚的九五之尊——萧晗。
楚行云不甘心,他不能接受自己败局已定的事实。反正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哪怕只剩一张嘴皮子,他也要物尽其用。
他要入宫,在陈皇后面前参上一本,状告周欢与齐王勾结,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他要报复,报复那个把他的一切夺走了的男人。
“我收回前言,你眼光的确不错。”沈惊月哼了一声,“虽然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
周欢不禁失笑,这些天来憋在心里的一股苦涩,被沈惊月的这句玩笑话给化解地无影无踪。他转过头来正要酸他几句,沈惊月却不给他挖苦自己的机会,一转身策马扬尘而去。
等周欢再次回过头时,那城墙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就连笛声,也烟消云散,仿佛那一切都只是个不曾存在过的梦一般。
那装束,那打扮,还有那笛声,绝对是嵇无隅没错。
周欢驻足,与那人影遥遥相望,一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其实你当时想要我去楚府找的人,是他吧?”
楚行云一怔:“皇上欲借何物?”
话音刚落,忽听得噗呲一声,那是利刃贯穿肉体的闷响。
伴随着腹部的一阵剧痛,楚行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望着面无表情的萧晗。他张了张嘴,口中涌出鲜血的瞬间,他无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等场子都清了,他才站起身来,冲着楚行云抬了抬手:“爱卿,平身吧。”
楚行云应声站起,俯首帖耳地侍立在萧晗面前。
萧晗将奏折紧紧攥在手中,不知不觉间手心已满是汗水。他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踱了几步,纠结苦恼了良久,最后转过身来。
楚行云咬了咬牙,只好做出了第二个选择——同时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个选择。
楚行云将他的奏折呈给了萧晗。
那个时候的楚行云并不知道萧晗与周欢是什么关系。如果知道,那他打死也不会这么选吧。
不光是鄢陵城的百姓,也不仅仅是四大家族,就连周欢,也深深地被嵇无隅的这种凛然之气所吸引、折服,甚至被震撼。
周欢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嵇无隅在祭坛上做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百姓们潮水般地跪拜在嵇无隅脚边,感激涕零。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尘埃落定,本该称得上是可喜可贺的结局,可不知为什么,周欢心里头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周欢叹了口气,悄然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