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练看看那两人,扑哧一乐,低声嘲谑道:“这可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秦震看着正在卿卿我我的两个人,二十六岁的石琢正值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像一树繁花开在最盛之时,既不像历经风霜的中年人那样复杂而深沉,也不像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凡事毛毛躁躁。这个年纪的男子既富于情思,又思虑周详,实在是个温柔甜蜜又强韧有力的最佳情郎。
而此时石琢往日那双精华灿然的眸子满含温情,看向那个傻男人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最美的女子。
石琢绣了一会儿,终于咬断绣线,把白绢从绷子上取下来,抖开给阿升看,笑着问:“你看这两只鸳鸯好看么?你平时就好个带毛带羽的,这下可给你绣在帕子上了!”
阿升见那两只鸟儿绣得花花绿绿活灵活现,立刻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上不住地看着,口中道:“真好看,像真的一样!”
石琢的眼神如柔波一般浸润在他身上,口角含笑,满蕴情意地说出两句话来:“唯爱门前双柳树,枝枝叶叶不相离。”
两人一搭一唱,房中蜷伏在地上的黑衣人终于有点发抖了。
秦震微微冷笑,向九练使了个眼色,九练上前一脚踏在那人的下部碾压起来,还不时用靴子尖勾挑,男人额上青筋暴起,又挺了一会儿,终于毫无掩饰地显露出哀求恐惧。
余溪和石琢听到房中传来低低的讯问声,正要离开,忽然房门一开,白光闪身出来,低声笑着问:“给主人家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我家公子正担心不知是否吓到阿升。”
石琢犹豫了一下,道:“陛下,牢里那些人也可怜得很,此时一定后悔万分,您能不能法外施恩,将那胁从之人从轻处置?”
嬴震眯起眼睛,道:“真像九练说的,你那男人的外表下有一个慈母的心。朕和你在一起,都觉得心肠有些变软了。好吧,除了几个首恶的武官,其他胁从之人包括文官主犯都当官发卖为男妾,也不对他们施行阉割了,只在脸上刺上‘奴妾’二字便罢了。今后每月都须去当地衙门报备,若敢逃走,抓住了可就得依律行事。”
石琢心中暗想可真够刁钻的,脸上刺了那么两个字,别说出大门,只怕房门都不敢出,每天只能躲在房中乖乖伺候男人。不过他们总算保住了囫囵身子,做男妾虽然屈辱,也总比当军妓性奴有些尊严。
石琢道:“是。家里空了那么多天,也该回去收拾收拾。”
嬴震微微一笑,道:“这里不好吗?就让他们多住些日子又有什么?我看阿升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令堂也不用再操持家务,可以颐养天年了。这次你们一家立了大功,我便将这宅子赏了你好了。”
石琢立刻连连摇头,道:“我们小门小户地住惯了,这么好的宅院实在衬不起。陛下的禁军既然已经来了,逆贼之事便当由他们主理,巡捕营只管在地方上捕盗捉贼,可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我父亲和余伯伯也该交差了。”
石琢默然片刻,问:“这些京师禁军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怎么襄州附近从没出现这么多队伍的踪迹?”
九练咯咯一笑,道:“事到如今也不须瞒你,他们之前都藏在那一处温泉洞中,那几天可隐藏得一点也不憋屈,一日三遍地泡澡,临走时都还舍不得呢!虽然临行前打扫得干净,但石兄弟你是什么眼力?到那里一看便知。”
石琢点点头,道;“如今该抓的也抓了,城里也消停了,我想把母亲和阿升接回来住。”
秦震脸上反而露出开心的笑容,眼神却更加冰冷,轻飘飘地说“南梁的漏网太子是那么好充的吗?你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便让你尝尝皇家铁卫的手段!”
四名侍卫一齐围上来,黑衣人的嘴又被牢牢堵上,很快房中便隐隐传出压抑却又极度痛苦愤恨的哀鸣。
房中的动静持续了一阵,终于惊动了石家的人,只听余溪在紧闭的房门外问道:“秦公子,大半夜的房里扑腾什么?进来猫猫狗狗了不成?”
旁边有人笑道:“这里边凡是长得有点模样的,那个不是被上过几遍了?还想要处子不成?”
周围的秦军哈哈大笑。
陈同知绝望无力的哭泣声在石琢耳中分外清晰,他不由得微微皱眉,眼睛一扫,发现九练往这边过来,便迎上去道:“九侍卫,里边闹得有些过头了,这是大牢,不是军妓营。”
这些老爷公子在牢里又惊又怕,吃不下睡不安,一个个穿着肥大的囚衣缩在角落里不住发抖抹眼泪。里面有几个相貌清俊的,却不知此时这副可怜样子倒比脱光了还诱人。
襄州大牢这时俨然已经成了天牢,守卫的都是帝京来的精锐秦军,那些秦兵本来就都是虎狼一样的人,对这些罪人自然放开手脚大干,遇上入了眼的便肆意凌辱,石琢亲眼看到陈同知的大公子陈子浚大声哭号着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骑在身下,如捣臼一般狠狠抽插着,旁边还有三四个秦军一边说笑一边等候轮班。
忽然一个兵士似乎等不及了,眼睛往旁边一瞄,就看到呆滞地瘫坐在一旁的陈同知,这陈老爷虽说已有四十几岁年纪,但相貌清癯文雅,称得上是个中年美男子,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高官厚禄之人。
大秦皇帝嬴震终于褪去了贵公子的外衣,露出了震慑万人的真面目,虽仍是脸含淡笑,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如同银光闪闪的刀锋般优雅锋锐,令人不敢正视。
嬴震沉稳地说:“我已派人持虎符去襄州大营中撤换守将,石主簿熟悉府中事物,请到知府衙门里协助温鸣珂掌管府衙。石巡检带领巡捕营的差役把这几个地方的人抓了。余先生就留在朕身边。哼,反贼居然和摆夷人也搭上了,摆夷蛊毒防不胜防,白光虽懂些医道,但怎及得上医仙,朕可不想栽在这种阴暗手段上。”
石铮余溪多年未经历刀锋血雨,此时面对这种危险境地,绷紧的精神令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仿佛困居笼中已久的老虎突然间又回到山林。
石琢点点头,立刻进屋去和父母长辈商量一番,一家人很快决定离家暂避。
城外一个隐秘庄园里住进了几位客人,这庄园外表虽然普通,里面却华贵非常,大幅的锦毯铺在地上,桌上床头摆的宝石玉器极其精妙,房中精洁雅致暗香袭人。
阿升进了房中,一双眼睛立刻东张西望个不住,分外新鲜好奇,还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晶盘,燕容忙将他拉开了。
石琢笑道:“犀角是个稀罕物,水犀角更难得,我只是个巡检的副职,哪里去弄那种东西?“
秦震道:“我家里有几根,待忙完了这一阵,找出来送给你吧。”
石琢眼神一动,嘴角翘起更大的弧度,道:“那可多谢秦公子了!”
秦震在石家安静住了两日,第三日就有了事情。
夜里,紫庭扛回一个黑麻袋,里面一动一动显然是个活物。
他把那东西“扑通”放在地上,低声禀道:“主子,人抓来了。”
秦震不由得又细细打量阿升,这个男人该有三十几岁了,皮肤倒是不粗糙,眼角已有了鱼尾一样的细纹,可神态却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要说这人的相貌原也寻常,单眼皮高鼻梁,两片嘴唇倒秀气得很,颧骨微凸,高高瘦瘦的勉强称得上清朗。这么个男人嘿嘿笑着靠在石琢怀里,似乎从没想过这个英俊精明的男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秦震看着看着,便觉得这样两个人相亲相爱虽然十分古怪,但此情此景却也不觉得碍眼。
石琢这时也发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在望着自己,他转过头去看向秦震,秦震神态自然地冲他一笑,走过来温和地说:“驱邪祟定心神的灵药乃是犀角,取一根水犀角来磨成汁给他服下,或许能好一些。‘
阿升哪听得懂他这文邹邹的话,正看着帕子上的鸟儿高兴,笑嘻嘻地说:“下次你帮我把阿贵也绣上,好不好?”
石琢丝毫没有嫌他煞风景,仍是情意浓浓地说:“好啊,阿升要绣什么,我就给你绣什么。”
几名侍卫都在旁边看傻了眼,不想这舞刀弄剑的人竟会绣花,这实在比什么风花雪夜都更勾人。
石琢一笑,道:“不妨事。方才动静一起,就已经燃了一炷香,让他睡了。”
第二天,石家人就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照样吃饭当差,根本没人问昨夜的事最终怎样料理。
秦公子似乎越来越忙,常常早出晚归,这一天难得没有出去,偏巧正赶上石琢休沐,不但精心整治了三餐好饭,还让秦震惊讶地发现了他的另一门手艺。下午暖暖的阳光下,石琢在院子里拿着个绣绷子,细细的绣线在一块白绢上噗噗地一扎一扎,阿升则靠在他身上,膝盖上趴着土狗阿贵,它是阿财的儿子。(真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秦震看了一眼地上浑身抽搐的男人,笑道:“可不是抓到一只野狗?还是只公的。”
余溪隔着门说:“对付这种疯狗我最有办法了。我这里有一种药,能让公狗下面齐根烂掉,变得和母狗一样,甚至连它身上的味道都是雌的,而且还分外浓烈。把这样的公狗放到一群真正的公狗之间,只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石琢的声音插了进来:“城南就有这么一群四处游荡的公野狗,白天倒也罢了,一到晚上只要见到没了下面的,不管是猫是狗都扑了上去,闹出的动静跟鬼叫一样。衙门里已经贴出告示,让人晚上不要靠近那里。”
石琢含笑谢过嬴震,便要领阿升回家。
嬴震命人将燕容和阿升请来。
石琢见母亲虽然装束未变,但脸上容光焕发,显然在这里住得十分滋润。
嬴震看了看他,见石琢一脸泰然,不像是欲擒故纵,便循循善诱地说:“男儿功当万户侯,你这般年岁,这等身手,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巡检?”
石琢一笑,道:“当巡检也挺好的,街上的偷儿乞丐见了我都害怕,那威武也不比万户侯差。能一辈子干这个,也是我的福分了。”
嬴震点头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人各有志,你日后若改了主意,便找温鸣珂吧。”
九练笑道:“这事你和陛下说一声就是了。”
过了两天,嬴震派人来找石琢。
石琢来到城外那个临时行宫,施礼之后,嬴震便问:“你想接亲人回宅子里去吗?”
九练向那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阿琢,你忒心善了,早该想到事情败露会有如此结果,谁让他们鬼迷心窍胆大妄为?不过这声音也太不像话了。喂,笼子里面的都给我安静点,再这么呜哩哇啦的,可就什么乐子也没有了!”
军士们的声音立刻都低了下去,他们身下的囚犯却没有这样的自控力,仍是神经质地不断哭喊,被身上的男人用扔在一旁的囚衣塞住了嘴,这才安静了。
出了大牢,九练见石琢脸色有些阴沉,便拍着他的肩头开解道:“谋反作乱之人哪个会有好结果?这些人如今遭受的还不算什么哩,按大秦律法,他们都该被废掉四肢,阉割了丢到军妓营去,这后半辈子都是千人骑万人压,还想再当人吗?不过是个供人发泄取乐的畜生罢了。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怨不得别人。”
那兵士的眼睛一亮,立刻把陈同知掀翻在地,在一旁的同伴兵士“青牛嚼黄草”的哄笑声中把陈同知剥了个干净那个,只见陈同知清瘦的身子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
那人笑骂道:“还当我是第一个尝鲜的,原来早有人用过了。”
虽是这样,他却没有嫌脏,解开裤子便压了上去。
嬴震心中暗自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石琢,却见石琢的眼神正从阿升身上一扫而过。
嬴震收了襄州的兵权,立刻将襄州四面城门紧闭,在城中搜捕起来。石琢率领巡捕营按着嬴震给他的地点人名,一处处抓捕起来,石冶也已在营里当差,十分机灵卖力。
一些平日官居高位,从不将石琢这个副巡检看在眼里的人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被一道道麻绳捆绑着推进黑暗的大牢。石琢看到那些人面对自己时的一脸哀求恐惧,心底泛起一阵波澜,果然是胜者王侯败者贼,胜利者不但可以尽享荣华富贵,还可以尽情品味这种俯视待宰羔羊的骄矜满足。
秦震看在眼里,对石铮父子和余溪道:“前南梁皇子倒真有点本事,国破家亡了这么多年,还能兴风作浪,居然与大秦皇族中几个有异心的人勾结在一起,一个想夺大秦皇位,一个想复辟南梁,军中的一些人也被他们蛊惑,想要造反作乱。朕岂能容他们如此为逆?”
石铮余溪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石铮道:“陛下,事已至此,看来我等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如今要怎么做?”
两人正说着,夜辉匆匆走进来,秦震见他面色有异,便和他走到一边低声说起话来。
秦震立在那里沉思一阵,过来对石琢道:“情况有变,这里只怕已不太妥当,你们一家还是换个地方吧。”
石琢近来隐隐也感觉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巡捕营可以说是襄州的地头蛇,营里的兄弟不止一次和自己说,城里来了些诡秘之人。
见秦震点点头,紫庭便把口袋解开,露出一个头发散乱的黑衣人。那男人体格健硕,目光桀骜,只是此时被绳索狠狠捆绑又被堵了嘴,显得十分狼狈。
紫庭掏出他口中的东西,秦震沉声问:“赵灿在哪里?”
那人一脸凶狠,怒瞪着两眼根本不肯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