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他忽的开口,人小,声音也小,还没门口戴胜叫的响。
他鼓足了勇气抬起头,那张脸便明晃晃照进裴承眼底。
难怪他会被王大娘认作是姑娘家了,这人委实太白了些,跟块豆腐似的,看着他时睫毛不住的颤动,唯有唇是整张脸上最艳的颜色,许是之前咬得很了,上面还留着派小牙印,整整齐齐的。
裴承干咳了一声,慢慢走过去,在那人面前蹲下:“我给你把绳子解开吧。”
那人先是瑟缩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把手伸过去。
他好像有些怕裴承,也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
王大娘欢喜地哎了一声,像是自家讨到了媳妇一样:“你们先过着,后面什么东西,大娘来给你们准备!”
说着她还神秘兮兮凑了过去,对裴承说:“你放心,这孩子是大娘出去摘菜的时候在路边上捡的,水灵灵的,可嫩着呢。只是要带她去报官,她也不说话,大娘想着你家里缺个人,就给你带过来了,放心,是个好孩子。”
裴承没说话,只是把今天打到的野猪肉割了几两给王大娘带走了,又同她说了几句话,才转身回屋。
王大娘见状便去拉捆绳:“咋了,小裴不喜欢啊?不喜欢也没是,大娘带回去就是了。”
这小姑娘还挺翘,昨个在带回村的时候,好几个人那眼珠子粘在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她是觉着裴承对她们家有恩,就想请他来挑一挑,本就只是个半路上捡到的娃,落到谁家都无所谓。
或许是感觉到王大娘要把他带走了,那毛茸茸的脑袋终于动了,颤巍巍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望向裴承,他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含着秋水的烟看着他。
??? 郁兰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也没有多纠结,对他很浅地笑了笑:“好,麻烦你了。”
??? 透过纱制的长裤能窥见里面笔直匀称的两条腿,轻微晃动时像是柳树被风吹动了枝条,吹得裴承手心发热。
??? 裴承喉结微动,狼狈地背过去,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柴堆发呆。
??? 郁兰不知道他脑子里七拐八拐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用心将屋里打扫了个遍,为了向裴承证明他能行,郁兰还挽起胳膊走到灶台边,要好好露一手。
起初只是好奇他能做到什么样子,渐渐地就被他翻腾的手指、灵活穿梭的身姿所吸引了。
??? 裴承的目光不受控制,追寻着他的身影来来回回,从他淌着汗的额头往下,蜿蜒过细嫩的脸庞,泛着霞光的脸颊,红润微张的唇瓣,那汗黏的头发成一缕一缕的,乖顺贴在郁兰的耳侧,看上去是格外的贤淑,甚至有种让人心口泛起涟漪的美。
??? 裴承不知道这种触动是为何,他只是不自觉跟随着郁兰的身影,那张脸因为忙碌而显得生动起来,他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像是准备融入这里,融入裴澈承的生活。
“他能算到的。”郁兰很认真地说着,见裴承神情严肃,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两只手不住的绞着,“我只在你家里借住些天就好了,我什么事都能做的,真的。”
裴承是个猎户,靠着一身的力气和精湛的技艺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就是日子过的糙了些,要多养一张嘴换一个干净舒适的家,对他来说也算不错。
他没有着急应下,逗弄郁兰似的故意沉默着,直到郁兰鼻尖沁出薄汗,两只眼紧张地望着他,他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先这么着吧。”
郁兰鼓足了勇气:“我能不能暂住在你这里,我可以给你打工做事,等我爹找来了,再付给你钱。”
裴承耐心听着他那丁点声音,盯着他的脸心里渐渐走了神,怎么有人的脸这么白净这么小呢?
他盯着别人瞧的时候也没忘了听正事,原来这人叫郁兰,是算命先生家的孩子,前些天算命先是去给员外家算卦,不知是说错话给得罪了大人还是犯了什么事,好几日没归家。
裴承得了个媳妇,准确来说也不是媳妇。
隔壁王大娘在他家门口喋喋不休时,他正在劈柴,所以没怎么用心听,只听大娘说了句“家里有个能照应的人也好”,他就随意应了一声,心里想着家里是该有个烧火做饭的人,不然晚上又得吃糊锅巴。
第二天晚上王大娘就套着捆绳把人送来了,那时裴承刚从山里头回来,身上灰扑扑的,低头看见坐在他柴火边上的人一愣。
裴承摸了把自己的脸,声音放柔了些:“为什么不走?”
郁兰看着他,这是一路上他遇见的,目光最正的人了。
虽然他不着边幅脸上灰扑扑的,但郁兰也能从中分辨出他深邃的五官,眉长入鬓,双目清明正气,颊便有道小刀疤更多了些英气,他信这是个好人。
裴承手脚很麻利,三两下就解开了绳子,其中难免要挨着他的手,这人的手很白净,小,指头也细,不像裴承的手,很大,厚厚的一层茧,还有宽肿的指节。
只是他被绑的久了,手腕上都起了淤,白面皮上那点点青看的裴承莫名有些移不开眼,他放下草绳往后退了些,给他说了一下王大娘的情况。
“你要走就走吧,明个我把你送出去。”
王大娘早年丧子,后来家里发大火把丈夫给烧死了,人脑子就不太灵光了,难免做出这样的混事。
裴承站在屋子门口,无声地看着那人。
这柴房和平时没有区别,仅仅是因为边上蹲了个被捆着的人,就好像哪里都不一样起来。
裴承被他看的一愣,好像一头就扎进了豆腐羹里,滑溜又软乎的豆腐在碗里打颤,等着他来舀上一口一样。
他或许是想恳求的,只是那眼天生带着勾子,那么点媚就融在水光里漾开,一直勾到裴承心里去。
“大娘,”裴承声音有些哑,“留着吧。”
??? 他很感谢裴承能够收留他,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了,都已经绝望的时候能让他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或许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能好起来了。
??? 郁兰切好了菜和肉沫,弯腰就要点柴送进灶里,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手率先夺过了那捆柴,轻拂开他的手。
??? “扎手。”裴承言简意赅,目光从郁兰青紫的手腕处飘过,“我来。”
??? 裴承感到愉悦无比,他的目光向下,落在郁兰瘦削的身子上。肌骨匀称,就是骨架太小了些,他一只手就能把那整个人揽在怀里抱紧。
??? 裴承继续往下看,郁兰手里拿着抹布正努力擦着橱柜上的灰,那里面藏污纳垢许久了,擦起来费劲的很,他不得不整个人都趴在柜子上,把头伸进去,努力转过身子去够里面的死角。
??? 他不知道,裴承的目光自然飘向他弯腰露出来的那抹弧度上。他半侧着身子,因此腰身显得很细,连带着下面的弧度都衬的丰盈圆润起来。
郁兰得了他这句话,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他用力点点头,用那细小又喜悦的声音附和着:“就这么着!”
他说的不错,确实什么事都做的有模有样,那些裴承堆起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手里通通变了样,杂乱的房子也告别往昔有了新的样子。
郁兰忙活的时候,裴承就在旁边看着。
郁兰去找人,反而被打了一顿丢出来了,被人牙子捡了要去买,中途找机会溜出来又没撑住,晕过去的时候给王大娘捡着了。
他爹算他命不好,得当女儿家养,王大娘说他是个闺女的时候也没否认,阴差阳错就被带过来了,若不落到裴承家,还不知前路在何处呢。
还挺跌宕起伏,裴承故意板起脸,把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憋回去:“你爹怎么知道你在哪里呢?”
人被捆绳绑得死死的,本来是很常见的大草绳,绑在那人身上时却硬生生被他的细胳膊细腿衬的粗鲁极了,他低垂着脑袋,墨发乱七八糟搭在肩膀上,头顶毛茸茸的,像他打猎时瞧见过的小兽,只是没什么精神,焉头焉脑的。
王大娘对他挤眉弄眼:“给你送过来了。”
裴承有些犹豫,王大娘似乎是搞错了,面前这人确实带着柔态,可分明就是个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