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让爷爷抱清儿去吃饭,娘等会儿就去找你。”
她抬头去看丞相,“爹,你抱他去吃吧,我不饿。”
“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这是在寻死吗?”
清和转脸看见赵福,就伸开双臂,对赵福说:“娘~抱。”
赵福的眼珠都没动一下,仍在神游,清和又大声叫道:“娘~娘!”
她这才眨了两下眼,侧头去看床边,看到清和正伸着胳膊,她勉强笑了笑,慢慢坐起来,接过孩子,“清儿醒了?”
她万万想不到王东篱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孕,所以既惊喜又担忧。他好像瘦了点儿,但上回根本没看仔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要逃出去,一看自己包裹严实的脚,就泄了劲儿。
回想他前年怀清和的光景,三个月的时候应该还在孕吐,肚子也开始隆起来了。不知道这回反应还严不严重?上次他好像穿得挺薄的,最近正在倒春寒,这时候可千万要穿厚点儿,着凉就不好了。
这一切都是命,拦不住的,就随她去吧,只要她好好的,他什么都不图了。
她松开丞相,缓缓开口:“我想把清和也带走。”
“哎~,行吧。说到底你们才是一家人,你只要隔段时间带孩子回来一趟就成。”
“我们和您也是一家人!我安置好后,一定会经常回来的。那娘那里……”
赵福不敢置信,她抬头去看丞相,丞相点了点头,“你去吧,爹不拦你了。爹就你一个女儿,怎么会不可怜你?”赵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丞相太疼她跟清和了,才能这么快妥协,她心中酸楚,觉得自己对丞相太残忍了。可是王厉图怀着孩子,正需要她,她不能不陪着他。
“以后去了外边儿,要多留个心眼儿,别被人欺负了。他如果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爹娘永远欢迎你。”
丞相头昏沉沉的,脑海里全是王厉图跟清和的脸,他们俩的下半张脸那么像,他以前竟没发现,还疑惑为什么那小厮生的孩子有点儿像安宁?
原来,清和像的是王厉图啊,这就能说通了。
浑身力气都被这个事实抽走了,他闭目流泪,半晌后,哑声说道:“你们这是造孽啊。”
她眼皮水肿,眼珠猩红,脸上泪痕仍湿,一会儿出去遭了风准会疼,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又摸了摸她眉尾的一块浅疤和齐肩的头发,“快满三个月了。”
赵福紧张地摸上他的肚子,“那刚才是不是撞着了?我看你很疼。”
王厉图覆上她的手背,缓缓摇了摇头,温声道:“没有,它很好。”
她说一句就磕一个头,不一会儿额头就破皮出血了,丞相的怒气被心疼取代,他捧在手心如珠似玉的娇娇女,神色哀戚,声音悲痛,跪着给他磕头,不停地哭求他,眼看再这样耗下去,她的小命儿就要没了,他再也硬不下心肠说狠话,“别磕了,平白折我的寿命。哎~你这是何苦呢?违背人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赵福满脸苦楚,眼神怔怔的,“要劈早就劈了!”
丞相疑惑地问她,“你这话何意?”
老天公允,要她付出代价。
让她爱上了他。
她爱他,便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陪伴他,苦乐共享,生死同归。
她还在喃喃说着,丞相用力拍上桌子,冷声道:“够了!”
赵福闭上眼,泪珠从眼尾无声滑落,为什么老天爷非要这么折磨王厉图?
过了很久,丞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喑哑,“自始至终,我不同意的一点就是你们曾是翁媳。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与他有什么好前程?现如今你们逆天而行,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怀上了孩子,当为大周上下所不齿。伦理纲常是礼义法度,不可违,不能破,你自幼聪慧,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不饿,怎么吃?不困,怎么睡?
赵福轻轻摇了摇头,“爹,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也睡不着。”
“那你怎么才能吃下,才能睡着?”
坐到饭桌上看着香气四溢的饭食却没有胃口,丞相让杏儿伺候她用饭,她的碗里饭菜堆得越来越高,她仍然端着筷子在发呆。
丞相忍着怒火,将清和喂饱,就让杏儿将孩子抱走了。
他坐到她旁边,将筷子伸到她嘴边,命令道:“张嘴。”
杯中的茶水浇到了手背上,冒起白雾,王厉图用另一手轻轻抹去水迹,看着泛红的虎口轻声说:“我知道。”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赵福身边,朝着丞相跪了下去,“丞相若要怪罪,就全怪到我头上吧,如果我没有这种心思,肯定不会有今天。我读了四十年的圣贤书,却做下此等天理难容之事,实在惭愧。”
丞相轻蔑地看着他,讽刺道:“那你还不快滚?老将军和安宁若是知道你做下这等龌龊事,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见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她亲上清和的额头,“别急,马上就带清儿去吃饭”,她笑着对丞相说:“不是,我真的不饿。”
“不饿也得吃,快起来。”丞相将孩子抱到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赵福发了一会儿愣,慢慢起身,直接披上一件裘衣就起床了。
丞相一直护着,就怕她手上没力气,把孩子摔了,看她将孩子稳稳抱到怀里,才轻咳一声,说:“起来吃饭。”
赵福摸了摸清和的头,问道:“清儿饿不饿?”
“饿,饭饭!”
她困在房里想来想去,急得嘴边起了一个大燎泡,茶饭不思,昼夜难寝,迅速憔悴了下来,丞相看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气得也消瘦不少。
这日一清早,丞相抱着清和推门进去,就见赵福仍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出神,同昨晚他离去时一般无二。看着她不事梳洗的邋遢样子,他心里又气又难受,静静站了一会儿,他将怀中没睡醒的孩子弄醒。
清和揉揉眼睛,看见是他,就搂着他的脖子叫了一声爷~爷,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叫你娘起床吃饭。”
丞相如五雷轰顶,像个木偶一样,呆呆望着他们两人,良久才回过神来。他脸色铁青,猛地一把将赵福拽起来,阴狠狠道:“丞相府,不认杂种。”
说完话,无视赵福的挣扎,直接半抱着将她拖走了。
赵福从窗口跳出去的时候,正巧跳到一块结冰的石头上,就扭伤了脚。因为在醉香楼拼命挣扎了一番,所以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她的脚就肿成了馒头,一点儿都动不了了,不过因为出不了门,所以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脚,整日躺在床上想王东篱。
丞相低声道:“有我呢,你放心去吧。”
赵福再也忍不住,抱住丞相嚎啕大哭,“爹,对不起,我也不想将清和从您身边带走,您原谅我吧。我以后会常常带他们回来的。”
丞相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眼圈儿红红的,没有说话。
说到后边,丞相语带凝噎,几不成声,赵福听得鼻酸,她将头埋到他的腿上,“谢谢爹,我也不想让您为难,可我没别的办法了。是我不孝,累您操心。”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个当爹娘的不操心自己子女啊?”
“嗯,我还想请您原谅一件事。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清和,只是自从生了清和,他就跟孩子聚少离多,每每提起孩子,他都难过得五内俱崩,实在可怜。”
是在造孽。
所以她不能放开王厉图的手,老天要罚就罚他们两人,她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受着了。
赵福膝盖疼得快没知觉的时候,丞相终于睁开了眼睛,摸上她及肩的短发,“爹总怕你受委屈,可如今你自己不怕,还偏要往前头凑,爹拦也拦不住,哎~你长大了,多经些风雨也不是不行。”
“请您原谅,我原先瞒着您,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垂下头,不敢看丞相,低声开口:“您不是总说清和长得一点儿不像河生吗?清和就不是他生的,当然不像。”
丞相心里没来由地一沉,他任由赵福那把诛心刀落到自己心口上。
“清和是王厉图为我生的。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您的,那时候我只是想将孩子抱回来,跟他了断的。”
她再也忍不住,跪到了地上,将下巴放在丞相的膝头,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看着他说:“求您了,爹,求求您,我求求您,啊呃啊~,我求您了,我不要离开他,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您那么好,求求您,我不能没有他!”
“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过,安宁去世,你不也过来了?傻闺女,你再试试,爹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就忘了他吧。”
赵福一个劲儿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一样的,爹,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他还怀着孩子呢,求您了,我求您~”说到这里,她开始给他磕头,“求您了爹,让我走吧,他还怀着我的孩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您放我走吧,求求您,求求您~您可怜可怜他,可怜可怜我吧!求您了,女儿求您了,爹,爹~您就可怜可怜我吧!爹……”
赵福睁开眼睛,眼神痛苦异常,“我逃过的,可我没逃掉。”
想起自己为了逃开,而做的一件又一件伤害王厉图的事情,她就心痛欲死。若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如随安宁去了,一了百了,也不会让王厉图多受这些痛苦。是她非要玩弄小聪明,呆在他的身边,将自己丧夫失子的痛苦转移。看他可怜,她便生出自己不是可怜人的愚蠢的自负之感。
是她,要用他的痛苦,来开解自己。
她也不知道。
想到王厉图怀着孩子还要担心自己,她眼圈儿就有些红,低声道:“我其实很好。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吃不吃得下?睡不睡得着?有没有人关心过他?”
“够了,赵福!”
赵福呆呆地张开嘴,丞相将菜塞到她嘴里,看她半天都不合上嘴巴,简直就像个失智之人,他气得伸手将她嘴里的菜抠出来扔到地上,骂她:“我告诉你,没用!你再怎么装疯卖傻,我也不会同意你跟他的事情,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赵福的视线从他脸上转开,盯着虚空又开始愣神。
丞相眼神明明灭灭,死死盯着她,直到饭菜上冷油凝结,他才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好好吃饭睡觉?”
王厉图顿了顿,复又开口:“人不能做错事,做了一件羞愤欲死,做两件惭愧难当,第三件的时候,就没有负担了。不巧的是,我现在已经没有负担了。”
他抬头仰视着丞相,语气平缓道:“我怀上她的骨肉了。”
赵福最先反应过来,她噌一下就跪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急道:“多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