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阴寒,王东篱和衣而卧,吩咐河生,“你去跟着孙伯吃点儿饭。问问他有没有炭,有的话,点个炭盆,今晚你也睡这屋。你去吧,我不饿,晚饭就不吃了。”
说完话,他便困倦地闭上了眼,终于从马车晃悠的余感中脱离出来,不再反胃了。河生担忧地守着他,见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便给他掩一掩被子,轻手轻脚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东篱就被喉咙里那股酸水顶醒了,他掀开被子,几步跑出屋子,扶着墙角就吐了起来。河生迷迷瞪瞪醒来,顾不得穿衣服,披上棉袄就也跑了出来,给他轻轻拍背,问道:“将军,您怎么了?”
不过,若是真有了孩子,这时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想到庄子里的夏桃,他思索着,把她调回京城吗?不行,京中还有王雨婷,到时候她若不死心,两人联手,他就有得受了。要不,去秦镇吧,去年刚置办的一个小院落,说小,是真的小,就像现在住的坪县内院这么小。不过,住他们一家几口,再加上两三仆役,也够了,最重要的是,省心。
这两天先小心点身体,等到了秦镇,再找个大夫瞧瞧吧。
等回到正屋,他躺到床上打了个哈欠,把河生遣走,“好了,我睡会儿,你去吃饭吧。”屋里安静下来后,他坐起身,拉开中衣看了一眼,肚子平坦一片,他屏息稍微用力,便显出几块腹肌形状。
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又打了个哈欠,把手叠放到腹部,不一会儿,意识就渐渐抽离,睡熟了。
晚饭的时候,腹中饥饿,也有食欲,他就着厨房现腌的咸菜,喝了两碗小米红枣山药粥,胃里暖融融的,他就心情舒畅地起身回房睡觉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将衣服脱光,仔细摸了摸肚子,胃部微胀,小腹处他想压下去摸摸,又怕万一真的怀上了,会把幼胎压坏,就只是来来回回摸了好多次,肚皮都被摸红了,也没摸出什么名堂来。
比刚才多了三十个铜板,猎户有些动心,镇上收购药材的价额差不多,左右差不过二十个铜板,这样一想,猎户便将手中的何首乌卖给了他。
河生笑着给他拿了钱,搭上他的肩膀说:“以后有东西直接来我这儿,价儿肯定比医馆给的高。你回去可以跟其他人说,有什么好货,都拿我这儿,东西多好,我的价格就多好。”
猎户应下,将钱串儿贴身放好,就走了。
赵福被绊住了,两人无法通信,于是他就窝在秦镇养胎。这里民风淳朴,物产丰饶,虽说是个乡镇,比起一些小城还要好上不少。
河生一心要开个铺子,他与王东篱商议要做药商,秦镇周边围绕着一圈高山,灵芝山参等药材的质量都是极好的,他在将府看得多了,识得真货,倒卖药材再好不过。
王东篱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听河生说得有理,又趁着身上轻,有时也跟着他出门选址。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看中了一间转让的铺子,店主因为独女嫁到了京城,所以准备举家迁往京中。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向腹部,想着不会吧?就那一次,也太巧了吧,两人都没做完呢。
心中有了疑惑,他便想要验证。漱了漱口,继续拣着鸡汤中的山药送入口中,胸中又开始翻涌,他屏着呼吸使劲儿压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想吐。
瞥见夏桃投过来的怀疑眼神,他慢慢将嘴里没有咀嚼过的山药吐到碗里,说道:“我这两日有些受凉,嘴里没味儿,你让厨房多放些盐,少放油。”
“还有夫人。到时候赵小姐就是我的主母了,我也会好好侍奉她的。”
王东篱揶揄道:“还有杏儿。”
河生偷偷瞥他一眼,有些害羞,“杏儿不知道来不来?”
“这不好吧?老爷。”
“没什么不好,我一个人没胃口。”
河生坐下来,给他挟了一筷子菜,问道:“老爷,真不回京了?”
“不知道你娘那里如何了?希望她一切都好,你外祖父可不太好应对。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长什么模样?我都快三个月没见过他了。”
想起赵福母子,他笑意更浓,“你乖乖的,等你稍微长大一点儿,爹爹就带你见他们。”
“大概九月份你才能出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兴许今年我还能迎娶你娘进门,不顺利的话,爹爹就等你出生之后,再努把劲儿。”
大夫知道他是新搬来的,所以回道:“可能是您最近舟车劳顿的原因,胎息不太稳。但不是大问题,老爷请放心,我给您再开个药方调理调理,保您大小无虞。”
“嗯,有劳了。”孩子没出纰漏,他心中轻松不少。
河生高兴地将果脯拆开放到他面前,说道:“老爷,您少吃点儿,一会儿要吃饭了。大夫,这边请,我家老爷吐得有些严重,您看有什么法子治治吗?”
河生震惊了,看向他的腹部,“有,又有了?”
王东篱自己也不确定,所以才要请大夫来看,于是就没理他,挺直脊背往屋里走,“快去。”
大夫号过脉,抖着胡子一拱手,“恭喜了,老爷这是喜脉。”
伸手将眼皮上的血迹拭去,她笑着说:“您可以关我一天,十天,一个月,一年,可却关不了我一辈子。”
“那你就看看我能!还是不能!”说完话,不再听赵福的反驳,他径直走了。路过杏儿身边的时候,他说:“给我看好小姐,她要是跑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杏儿赶紧垂头应是。
“咳,咳呕,”他擦了擦嘴,说:“叫老爷。”
“哦,老爷。”
“你去请个大夫来。咳咳~咳呕,还有,我怀清和时你买的那些果脯,再买点儿回来。”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意识有些混沌,他就闭上了眼睛。手叠在腹上是他睡觉的惯常姿势,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说走就走,迅速将事情安排好,没两日王东篱就带着河生往京城另一个方向的秦镇去了。马车颠簸,晃得他胃中酸水直往上涌,他闭着眼睛靠在马车车厢内壁,连水都不敢喝,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吐出来。
河生看他脸色不好,急得没办法,只能让车夫慢点儿再慢点儿,一直晃悠到天黑,两人才到了秦镇。因为宅子是刚置办的,所以连仆役都没有,空空落落的,平日里由一个老仆守着门儿。
摸着肚子,他想,如果怀上了,也不知道赵福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她那么爱清和,应该会非常开心吧。思及此处,他把手从肚子上拿开,无奈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些可笑,都不知道怀上没有,就这般期待赵福知道的反应。
孩子哪儿那么容易怀上?他现在完全不想吐,中午那会儿可能就是胃里不舒服引起的。
可是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半晌都没睡着。妥协地将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放到小腹上轻轻摸着,柔声说道:“希望你已经来了。”
夏桃担忧地说:“我说给您找大夫,您偏不让。昨天胃口还好着,今天就一口都吃不下了,这怎么行?还是找大夫来瞧瞧吧。”
“就是着凉了,无大碍。过年的时候吃得太油腻,最近饿一饿,清清肠胃也好。如果过两天还是不好,再找大夫也不迟。”
夏桃看着他点了点头,“那您去歇着吧,多喝热水,盖上被子发发汗。我把饭菜撤走了。”
如此月余,铺子里的药材渐渐多了,河生开始往镇上的几个医馆儿跑,整日忙忙碌碌的,王东篱白天都难见到他人。
好在院子里请了扫撒收拾和做饭的仆役,所以王东篱就呆在宅子里安心养胎,身体允许的时候,他还会拿起剑来舞上一会儿,有腹中孩子陪着,倒也不寂寞。
王东篱盘下了铺子,挥笔写下“收购药材”的四字匾额,河生的生意就开张了,镇上原来也有收购药材的,但都是医馆收的,所以还有很大的市场留给河生。因为他们主仆二人从外地来的,刚开始大家不熟悉,所以店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河生想跑得远一点儿,但见自家老爷吐得吃不下饭,就也没提这事儿。
时间长了,总有些人来探路。这天,就有一个猎户下山卖野兔和狐狸皮,他手中的一棵百年何首乌,与医馆谈不拢价,于是准备去其他医馆看看。河生来请大夫给王东篱把脉,正巧看到这幕,于是悄悄跟上猎户,将他带到了铺子里。
他听到刚才的医馆出价一串钱,于是说:“何首乌常有,并不多名贵。若是根山参,我倒能给你一个好价钱。这样吧,我给你一串钱再加三十个铜板,怎么样?”
“赵福来,她肯定会跟着。”
“嗯,到时候,我养你们所有人。”
王东篱被他逗乐了,暂且放下了对赵福的担忧。
“暂时不回了,除非皇上诏令。”
河生给他挟了一筷子菜,“好。这里比坪县热闹,我也出门儿做个小生意,到时候养活您和小主子。”
“呵哈,好。”
赵福这么久没有音信,他已猜到丞相肯定知道了实情,并且将赵福关了起来。他一点儿都不怪丞相,假使他是丞相,大概也容不下女儿与公爹纠缠。
嚼了几个果脯,他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起身穿衣服,河生刚好进来叫他吃饭。
“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河生关上了门,王东篱才从床旁边的凳子上捏了两颗杏脯放嘴里。他摸上平坦的腹部,心想,果真怀孕了,学着大夫按压的动作,他稍稍用力,便摸到小腹处一团硬肉,用另一手小心揉了揉,他脸上就带了温柔的笑意。
原本他想着成亲之后,再要个孩子的。但如今他太想念赵福母子了,就觉得肚子里若有了她的骨肉,也能减去自己两分相思,所以前几天在坪县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已经怀上了孩子。
孩子当真来了,他用指头轻点肚皮,笑说:“乖孩子,爹爹欢迎你。”
王东篱收回手,问:“多久了?”
“约摸有一个多月了。”
果真是腊八那天。他咽了口吐沫,压住喉管中翻涌的酸水,问道:“孩子如何?”
此后几天,王东篱都没收到赵福的回信,他等得心焦,便愈发勤快舞刀弄剑,借此发泄精力。昨日清早舞剑时淋了一场小雨,就有些咳嗽,今天头脑便昏得差点儿起不来床,早饭没用,只让厨房煮了碗姜汤喝下发汗,此时看着桌上的午饭,还是没有胃口吃,他勉强用了两口,在饭桌上忍不住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胸中才好过一些,他觉得有些诧异,这几日饮食还算清淡,应该没吃坏肚子,往常即使再不舒爽,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食不下咽,闻见气儿胸口就顶得烦闷欲呕,除了······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他细细算了算日子。之前一直都用避子汤,除了腊八那天太混乱忘了喝,腊八是初八,今天是一月二十三,如果有了,该是起反应的时候了,而且他最近有些嗜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