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声尖细,又大张着嘴巴,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哭得满头汗。赵福皱着眉头从丞相怀里接过他,“乖,娘喂清儿吃饭啊。”
她想起清和刚出生闹吃的,她给他喂水他就乖乖喝下,以为这次也一样。
清和习惯了让河生抱,河生抱着他的时候会聒噪地说话,嘴里不停地说:“小主子真好看”,“小主子真白”,“小主子眼睛真大”,“小主子真可爱”,手上还会拍襁褓,用右手拍他的左屁股,清和习惯了这些,丞相和赵福的拍哄不能让他满意。
她想起孩子,就足下生风地跑去了。
未到书房,赵福就听到了婴孩啼哭的声音,她顾不得身旁的管家,拔腿跑到书房就见丞相正抱着孩子哄,“唔唔,乖清和,不哭了啊。”
“他怎么了?”赵福心疼地拍着襁褓问丞相。
“那是,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突然觉得错过外孙的初生时刻有些可惜,这个外孙可是他赵家的人。
赵福努力在孩子脸上找与自己相似的地方,找了半天作罢,没一点儿像她的,这下谁都不会怀疑这孩子与她的关系了,内心却隐隐有些失落。
丞相将孩子抱到床上放好,“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去鸣化寺上香。”
河生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放到他怀里,看他用大毞裹紧襁褓转身就走,哭着说:“照顾好小主······小清。”
丞相顿下脚步,回他:“你放心。日后若有了难处,来与我说,”他转过身来,神色严厉地又添了一句,“别私下找赵福!”
河生在他狠厉的目光下点点头,然后拉下车帘,马车就慢声远去了。
赵福下山的时候,清和还没醒,丞相看着怀里还在昏睡的孩子,伸手轻掐了一下他的屁股,孩子皱了皱眉扭转一下头颅,没醒。丞相不忍再下手,看着赵福和杏儿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他闭着眼睛捏着嗓子开始喊叫:“呜啊哇~呜啊哇~”
被冻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点儿鼻音,不太像婴孩哭声,不过寒风裹着一吹,也叫人听不清楚。杏儿被这突然尖利的一声怪响吓得脚底一滑,连忙扶着一旁的灌木丛,“小姐,什么声音啊?”
赵福也盯着清和的眼睛出神,添上这双眼睛,就与她像了五六分,这是她的血脉。她很快回神,帮孩子抹掉眼角泪痕,“乖乖~不哭了。”
清和只是停了一会儿,凝聚好力气之后,又开始尖着嗓子哭,眼见外边天色开始泛白,赵福开口:“爹,点香吧。”
丞相叹了口气转身点上香,又将襁褓放到附近,他跟赵福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烟雾笼罩襁褓,听到哭声越来越小。
丞相这时候却笑出了声,“跟你小时候一样。我有次出门,你硬是憋了一天都不吃奶,那奶还是我挤出来的。等我回来你哭得都没力气了,啧,磨人精。”说到这里,他嗔了赵福一眼。
赵福听了很多遍此事,以前都是当玩笑乐呵着听,今天抱着怀里哭急眼的孩子,却笑不出来了,“那也要饿他一天?”
“饿了也白搭。你饿得没劲儿了,也不吃调羹里的奶啊。我看这孩子跟你一个样儿,非得吃他亲爹的奶才行。”说到这里,他脸色有些阴沉,他不想让赵福跟孩子和那个下人有过多牵扯,但老的总是拗不过小的,何况是个月子娃娃,肯定要紧着清和的,这个认知让他很是不快。
十二月十二日,清和满月,没有宴席,只有生身之人在他睡着时印在他额头的亲吻,作为父子告别的礼物。
河生以为王厉图会改变主意,就抱着孩子磨磨蹭蹭地走走停停,半天都走不到门口。王厉图起身,推着他的背将他赶到门外,眼都没眨地当着他的面儿将门关上,不管他怎么哀求都不肯开门。他给孩子裹好小被子,在卯未的黑沉天色中,坐上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从将府后门向丞相府驶去。
赵福并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心神不宁地在床上翻腾。
赵福坐在床上,一手抱着襁褓,一手从丞相端着的碗里舀羊奶,她先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丞相忙开口:“正好的,不烫。”
她将羊奶递到清和嘴边,清和闻到那股奶腥味就开始扭头,羊奶被他撞撒了,沿着他白胖的脸颊滑到脖子里,他哭得更加起劲儿了。
赵福又给他喂了几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只孩子哭得更惨兮兮而已。
丞相抬头看了她一眼,“饿了,哎,不吃羊奶。哭起来倒像你小时候了,哄不住。”
“那怎么办?”
丞相谨慎得很,并没有找乳父,只昨日里要了份羊乳滑蛋,晚上偷跑到厨房端了半盆羊乳放在书房。今晨把孩子抱到书房后就把羊乳热上了,只是刚才他喂清和的时候,清和不吃。
赵福点头答应,早准备早安生,清和也不必躲躲藏藏的。
清和是个很难糊弄的孩子,赵福从延章二十年十二月十二日就有了这个认知,一直到他成年,都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
待赵福匆忙整理过行装,管家就过来说丞相让她去一趟书房。丞相之前让她整理过后直接坐马车离开,这时候喊她做什么?难道是清和怎么了吗?
丞相抱着孩子进到书房后,吩咐熬夜值守的管家,“你去小姐院子里,若她醒着就叫她来,没醒的话就守着,等她醒来让她立马过来。”
管家走后,他才将怀里的襁褓小心抱出来,在烛光下仔细打量孩子,找不到跟赵福相似的地方,但他知道这是赵福的骨肉,高兴地在孩子额头亲了亲。
赵福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一副形容不整的样子,一个月不见,她很想清和,于是勾着脖子看丞相怀里的孩子。跟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胖乎乎的,非常白嫩,嘟着小嘴睡得正香,她小声开口:“长好看了。”
去鸣化寺的路上很太平。
已是年关,有许多人上山烧香,丞相乔装打扮成了一个医者,又蒙着脸,躲在一角等赵福下山。
中间出了点儿岔子。
赵福听到这里愣了愣,非得是王厉图吗?
她放下手里的调羹,哄着怀里哭声低弱下去的孩子,他还在哭,但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赵福看他这幅可怜样子,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哎~今日一定得去鸣化寺,给他闻点儿迷香吧”,丞相后半句“别让他在去的路上闹”噎在了喉咙里出不来,因为他看到了清和睁开的眼睛,与赵福一个模子出来的眼睛。睫毛湿漉漉的,眼里包着两汪委屈的眼泪,他怎么也无法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了。
此前王厉图跟丞相通过信函,约定今日卯正前将孩子送到相府,丞相早早就在侧门等着了,听到马蹄哒哒的声音急得想飞过去,却只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很快,一辆灰不拉几的马车就到了眼前,他疾步上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小厮正抱着孩子抹眼泪,的确跟赵福说的一样,舍不得孩子。
他伸手,“把孩子给我吧。”
河生看看他又看看孩子,眼里的泪水不停地从脸颊滑落。丞相看他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不忍的同时又有些急躁,“快点儿,等会儿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