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如此喃喃着,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分别的那一刻,赫里脸上那副眷恋混杂着失落的复杂神情。他也想要同自己吻别吗?像那对笨蛋一样?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和愚蠢。
回到主宅,爱妮正倚在楼梯尽头冷漠地看着温克莱。
“呵,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像安德烈一样。”
马车向着远方一往无前地走了,温克莱默默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听不见一丝马蹄声,才失魂落魄地垂下了脑袋。
“走吧,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虽然也许不那么好。”
迪曼揽住他的肩膀,强行带着他向主宅走去。
胖车夫欢快地打了个呼哨。
希普把赫里接到车里,而后转过身子,扣住了温克莱的后脑。
遮挡月亮的云朵稍稍消散,银白色的光辉下,四瓣嘴唇犹带着深情,恋恋不舍地慢慢分开。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袋金币,啪嗒一声甩到了马车座椅上。
“一袋给车夫,一袋给你的小情人。这些金币足够他们在北方置办两套像样的小房子了。”
胖车夫立刻发出了快乐的欢呼。“哇哦哦哦~咳咳,唔,我可以拿吗?”
“温琪……谢谢你。安德烈走了,父亲也死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我准备了药和小刀,如果你不回来,我将会在浴室里结束生命。”
“别做傻事。”温克莱握住她细嫩的手掌,倚着墙壁缓缓坐下。“日子还长着呢。”
清晨的第一缕光辉自窗外投射进屋内,恰好打在了温克莱沉睡的脸庞上。
“你在嫉妒。”
“对!我嫉妒——”爱妮捂住脸庞,脚下一歪,整个人跌坐在地。“我嫉妒——为什么连低贱的奴隶都能拥有爱情,拥有孩子,而我却……我却……”
悲戚的哭号声在走廊里回荡,温克莱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背。不管怎么说,他都只剩下这一个血肉至亲了……
“什么?”
“我说,安德烈和那个奴隶女人偷情的事,是我告诉父亲的!”
“是你?”温克莱吃惊地张大眼睛,简直不可置信。“为什么?这跟你根本就……你怎么能?”
温克莱张开双臂戒备地看着他,“别想阻拦我!你拦不住的。”
“知道了,蹬蹄子的小羊羔。”迪曼摇着头笑了笑,从身后拽过一个人影,推搡着按到了温克莱眼前。“要走的话,带上他一起。”
那人踉跄了一下,紧张兮兮地张大双眼,那副受惊的神情看起来颇为面熟。
温克莱疲顿地抬起头,勉强展露出微笑。“怎么会?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爱妮哼笑一声,手指紧紧攥着裙边,忽然快速地说:
“如果我说安德烈的事是我告的密呢?”
温克莱低声问他:“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话没头又没尾,但迪曼知道他在问什么。若是往常,他大概会打个哈哈,说些俏皮话敷衍过去,但今夜,不知是不是晚风太冷吹麻了他的脑子的缘故,他忽然不想再做那些虚假的伪装。
“为什么……呵呵,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还没玩腻?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选择并不是你决定的,而是你的大脑替你决定的。”
额头交抵,希普轻声向他的爱人宣誓。
“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站在自由的天空下肆意接吻。”
“我相信。”温克莱的声音同样轻缓坚定。“去吧,我为你祝福。”
温克莱抿了抿嘴唇,迟疑地看向对面人。
迪曼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地风流倜傥,衬衣敞着领口,口袋里露出亮紫色的手帕一角。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比往常少了一分轻浮,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
“拿着吧。出城一定要快,路上不要耽搁。”
他的外表依旧是如少年般青涩稚嫩,光洁的下巴上不见一丝胡茬。但在更深处,于胸腔之内的那个既柔软又坚硬的地方,已经完完全全蜕去了幼稚,成长为更加稳重,更加耐得住重压的成年人了。
“但是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他们会那样做,我真的不知道!……”爱妮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似乎是在乞愿那些纠缠了她许久的噩梦与愧疚能够随着泪水滚滚而去。“我很抱歉,我只是嫉妒,但我并不想伤害谁……对不起!对不起!”
温克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我不能替谁原谅你,但……就让它过去吧。别害怕,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为什么不能?!我恨他们!我也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爱妮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起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跺得梆梆直响。
温克莱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片刻后,一针见血的说:“因为我们都拥有爱情,而你却没有?”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爱妮粗重的呼吸声。
“赫里!”马车上的希普忽然叫起来,探出了半个身子。“你还活着!”
“希普!”赫里的眼睛亮了起来。温克莱认出他是艾利申克庄园的奴隶,之前似乎一直与表哥保持着肉体关系——好吧,他甚至还亲眼见过。“是的……屠杀开始的时候,迪曼少爷把我藏到了小仓库里,然后……”
“嘿,嘿!”迪曼挥着手打断了赫里的诉说,“你的废话太多了。现在,闭上嘴到马车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