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逸，星历1020年三月四日出生。a级雌虫，母星福斯区永久居民，毕业于狄姆雷斯皇家医学院，考取高级医师证后进入帝国中央医院工作……雄父是帝国中央医院副院长林舒，雌父是母星护卫部第三分队长官巫赦……】

林舒？

贺卿微微蹙眉。他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应该是听过的。

他明白，自己的智能助手在那时听清了他和林之逸的对话，也因关心他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可他自己对这样的问题都没有办法有一个明确的思考，更不要说给r18答案了。

“如果这个问题使您感到为难，您可以不回答的。这毕竟是更为隐私的事情……”

雄虫摇摇头，“不是，我并没有做决定。”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正把他扯入至堕落的漩涡。

突然觉得这香气四溢的果汁失了味道，贺卿移开唇，把杯子轻放在机器助手的托盘上。随后他的目光朝着不知名处飘去，没了固定的关注点。

见雄虫在那儿发呆，r18犹豫了会儿，才小心地问，“贺卿阁下，有件事情……我想请问您。”

这正是目前的贺卿所需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会转变——但至少不是现在。因为现在的他，实在不能接受雌虫怀上他的虫崽。光是想象他把精液射入、结合成功后，幼崽在雌虫生殖腔内缓慢长成的情景，他都觉得自己背叛了那只无缘相见的虫崽。

生命从出现到诞生，本应是极其美妙、不可言喻的一件伟业。可那些柔软的想象现在都被锐利的红色掩埋，在他的记忆里缩成冷冷的一团。像被蛇咬疼后的条件反射，他在这时恍惚觉得，也许自己确实没有与孩子的缘分，所以注定拥有不了。

而现在r18抛出这样的问题，很明显，它在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表达它笨拙的关心。它察觉到贺卿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充满活力，所以它想起这个老办法，用一杯乳果汁来作为安慰品，就像小时候安抚着因没能见双亲而气闷不已的他一般。

贺卿心中微动，他点点头。

片刻后，r18操控着屋里连接的控制系统，使用移动型小机器助手，为他递来一杯温热的乳果汁。

他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避孕。

对于人类社会里所拥有的结扎手术和安全套，在帝国和联邦是通通不被允许存在的。在生育率本就不高的世界，保证繁衍是虫族的天性，而雄虫的繁衍能力尤其被重视。

贺卿有些疑惑地抬起眼来。

“啊，因为之前您一直没有雌侍，所以我也没有提过这件事。”r18耐心地说，“等您有雌侍之后，家中的房间布置就需要重新整理一番，为雌侍搬入做准备——当然，整个修改方案是在经过您的确认之后才会进行。我也会更新一次系统，依照帝国的婚姻法，授予雌侍相应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出入许可、身份证明、能源库半开放权限等。”

略停顿了一下，r18继续，“此外，关于家里的修改方案，我建议您在一楼添置一间幼崽房，为之后的备孕期做好准备……”

“贺卿阁下……”

察觉到雄虫情绪忽然低落起来，r18不由得担忧地问，“您还好吗？是资料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资料没有问题，我只是……”贺卿靠着软垫，微微阖眼，“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场闹剧。”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精神抗性比同等级的雌虫高出接近二十一个百分点，直追部分s级雌虫的强度……这样的抗性能力是极其罕见的。目前主要的猜测为，未知注射物ㄖㄖㄖ弱化了其肌体强度，但促进了其精神抗性的变异成长……然而这种发现，并没有在其他被注射的虫族身上得到再证……】

贺卿想起，他失控的那天朝雌虫发起的精神力冲击，尽管也的确对雌虫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却并没有致使他陷入幻觉、眩晕或晕厥。

难怪回想起之前那场糟糕的回忆，他总觉得有一些违和之处。自己的精神力一向不弱，哪怕当时状态极差，然而失控期间应该更为强悍霸道才对，但雌虫不仅能承受下来，还似乎……从某个方面来说，也算是，纵容了他失控的行为？

闻言，贺卿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苦笑，“啊……难怪会那么说……”

他本来就对于林之逸能这么迅速地通知到贺家和安德如此鼓励他迎娶雌侍的事情存有疑问，如今得了答案，倒是想清楚了。有这样一层亲属关系在，林之逸要联系安德是很容易的。而于安德而言，在婚姻考虑的方面，自己的亲侄子比起外面不知名的雌虫来说自然是极其可信的——尤其是发现雄虫与林之逸已经结合之后。

不过安德倒也没有想要利用自己养育雄虫的这层亲密关系强迫雄虫答应，否则就不会隐瞒下他自己与林之逸之间的关系，还故意使用那般生疏的称谓。他大概也只是想试探林之逸在雄虫心中的分量，以此作为推断的依据。

当天傍晚，贺卿办好相关事宜，与安德辞别后，在林之逸温柔无声的注视下，坐上巡行器回了自己的家。

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贺卿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身上正穿着的柔软布料上带着一抹淡淡的香，那是雌虫给他清洗后留下的味道。而安德的话和林之逸的神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使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有些烦躁地向后靠在柔软的靠垫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边缘的布料，似在发泄某种隐秘的压力。

“这位，林副院长……”贺卿低声地问，“与我……不，与贺家有过什么联系吗？”

“请您稍等，我这就进行查询。”

不一会儿，r18给了他肯定的回复，“林副院长是您二雌父安德·莱尔的表兄，他们两位的雌父是奥斯维尔家的亲生兄弟。此外，星历1024年六月二十五日当天，在帝国中央医院，为您雌父莫少将进行生产手术、见证您出生的，正是林舒。”

“好吧，既然您没有决定……那么，”贺卿的个虫终端亮起了光屏，“虽说是我擅作主张了……但，您想要看看他的资料吗？”

贺卿沉沉如墨的眼睛眨了一下，似有点惊讶。智能完成体有这样的速度与能力，身为拥有者的自己尽管清楚，还是有些意外。

得到了雄虫的默许，r18将自己深入星网搜集来的信息投送到光屏上。

“嗯？”

“您要考虑雌侍了吗？”

贺卿沉默着，一时没有作答。

“贺卿阁下，请饮用。”

贺卿伸手接过，轻啜一口。乳果的淡淡甜香在口腔里散开，这是他喜爱的味道，也是让他极其怀念的人类世界的味道。

但此时，这样的香气却让他不自在地回忆起了这类似气味的主人。那甜腻浓郁的信息素曾紧密地把他包围，热情浓烈，如实地反映出它主人真实的想法。

这样莫名的想法确实很奇怪，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曾经他也很期待三口之家的温馨。可是现在，他无法释怀。他根本忘不掉。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他只要一想起那只幼崽，就会感到难以名状的难过和心痛。

也许令他始终无法释怀的，正是他自己。

怨恨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他与雌君之间的问题，也没有能力去挽回这原本或许有逆转可能的结果。

只有在自由星区域，这种阻隔结合的工具是被允许制造，且可以流通的。出于不愿因“突然中奖”而让自己子嗣流落于外的想法，部分在那边与不认识的雌虫发生一夜关系的雄虫会使用所谓的“隔离套”，避免将精液注射入雌虫的生殖腔内。

而一些纯粹只为了度过发情期、或暂时无能力养育幼虫的雌虫，也会在市场购买隔离套，一来避免怀孕，二来也可以隔离信息素的注入而不与雄虫形成结合标记。

这种隔离套极薄，透明无味，可以折叠至指甲大小。只要没有被破坏，它可以完全地阻断雄虫精液和里面浓郁的信息素，以保证隔离的效果。

幼崽……

贺卿紧抿着嘴，从软垫上站起身，神色不明。

r18的话提醒了他。

于他而言，这短短的几天里发生的这么多事件所带来的大量信息，无论是从伦理道德还是主观情感来说，都的确是荒唐得很，令他有些心力交瘁。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r18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尽管它已是智能完成体，储备着大量的知识，但还有很多的东西它尚不能理解，尤其是虫族表现复杂的感情。它只好按照它的解释来告诉雄虫：“抱歉，我并不是想让您感到不适……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您要纳入雌侍的话，我得好好替您安排一下相关的事宜……”

“安排？”

再想到雌虫的表白，贺卿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算了。

贺卿的兴致迅速地下落。他草草地往后浏览几页，便关闭了屏幕，不再看了。

可现在，他得知了安德和林之逸之间的关系，这就使他无法再以离得远远的平常心来看待这件事情。他跟林之逸之间的关系像一个封闭循环的圆圈，顺时针走是与雌君相联系，逆时针走是与他的亲属有关系。这些微妙的联系使他不可回避地直面上他与林之逸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指引的解决方向，却好像只有那么一条。

贺卿不想再往下想了。他冷静了会儿，重新将注意力移到屏幕上，快速地浏览着这些简练的文字。突然地，他的指腹没有再往下滑动，而是停在了某一段上。

【幼年时期曾遭遇一场奇怪的绑架案……救回后于帝国中央医院治疗了三个月，但仍无法消除被注射未知物ㄖㄖㄖ的后遗症……尽管综合评定为a级，其身体强韧度却无法达到军部的要求标准……】

“您想要来一杯乳果汁吗？”

r18突然出声。

贺卿喜欢乳果的味道，那类似牛乳的香味，在榨成汁后，就更加地像上辈子人类世界里的牛奶。不少幼虫会很喜爱这种味道，但他们成年后大多都不太依赖了。然而贺卿却一直都很喜欢，因为这样的味道使他莫名地感到安心。在他还是幼虫的时候，r18就常常按照他的喜好，为他准备好乳果汁。等他傍晚从学校回到家里，就可以及时饮用。不过，当他成年与宁暮归结婚之后，出于不想被伴侣认为太幼稚的这一想法，他便不再经常吃乳果或是喝乳果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