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政府大楼出来的潘司令还穿着制服,身边也没有跟着多余的随从,和顾烈唯以前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想你身子应该不太适合走动,就不特别让人叫你过去了。”潘白石把试图站起来迎接他的顾烈唯按回座位里,“我也不问你多余的话,只要你保证,以后再不和程家人来往,那这件事就从此翻篇。”
顾烈唯清楚地感到自己在发抖,可能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
“少爷您先歇息一下,去接太太和小姐的车已经在路上了。”管家态度恭敬地说。
顾烈唯不知道说什么,他当然只需要一个人呆着。
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他再白痴也能觉出味儿来了,程嘉铭无法达成k的要求,目睹了k对他的凌辱也无法再接纳他,可又不能不救他,于是去和他父亲潘白石摊了牌,让潘司令自己来救这个误入歧途的私生子。
戴着口罩面无表情的医生在车上就检查了他的心跳和血压,还采了静脉血,机械地说,等下还要劳烦少爷去一趟医务室,做完其他必要的检查。
至于他指的是哪方面的检查,身后依旧撕裂痛得麻木的顾烈唯自然心照。
这等大阵仗的「回家」,自然是回的潘司令自家的大宅。在潘白石手底下的人看来,外面情妇的住处当然称不上家,私生的杂种同样也不配尊称少爷,除非是像这次,司令亲自交代,「务必把少爷完好无损接回来。」
当然不能继续这样光着身子,他皱皱眉头,还是穿上了那身未免过于正式的衣服,竟然还分外合身,像高级定制,于是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透出某种可悲的荒谬。
明明他才刚从一个盛装的宴会上被掳走,被凌辱被虐待被剥夺尊严,现在他竟然又盛装打扮了,仿佛还要奔赴下一场盛宴。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样的自怜自伤中抽离出来,窗外几乎是瞬间就有了汽车轮胎压过门前石子的响动。
顾烈唯听得到耳朵里轰隆隆的血流,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仿佛快要炸开了。原来这就是被背叛,然后被抛弃的感觉,他现在竟然还是面红耳赤的。
他缓缓试图开口,对潘白石说:“知道了,父亲,我都会照做的。往后便不会同程家人有任何往来。”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说呢?终究是要感恩父亲救了自己的,哪怕这“父亲”二字仿佛有千斤重,让他张不开嘴。
于是他知道自己只能放弃顾烈唯,来求潘白石自己去救顾烈唯,当然也就意味着必须把事情和盘托出,然后发毒誓,自己再也不会和顾烈唯有任何关系,保证会断得干干净净。
潘白石当时被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但毕竟是军队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心理素质过人,很快就平静下来,低调处理好了一切,满足了k的要求,停了那块地皮的开发建设,也没有让利益受损的欧阳家闹起来。
那日晚上潘白石还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通篇都是打印出来的内容,下面却手写了k开头的签名。
顾烈唯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太阳直直地照射到他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上,细微的热量逐渐累积,直到唤醒他。
他的身体已经被清洗过,甚至还涂了消炎药。蒙眼绑手的东西也已经去掉了,他睁眼就是刺眼的阳光,然后摸到身下柔软温暖的毛毯。空气里有新鲜玫瑰的香气,不远处的立柜上果然也放了支突兀的花瓶,里面插了朵滴着露水的粉玫瑰,就像他的皮肤一样,粉得几乎有些苍白。
“你醒时他们应该还没来,程嘉铭并非良人,我祝你好运,也祝我们江湖相忘不必再见。—k”
“父亲……程嘉铭……他来找您的时候,就是像这样保证过了么?”虽然知道答案,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
当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日程嘉铭的确是走投无路,他不能见死不救,让那人活活搞死顾烈唯,但自己的事业也不能毁于一旦,和欧阳家的联姻自然必须保住。
而父亲竟然不觉得耻辱,还要这样正式地迎他回家来?顾烈唯这就想不明白了,潘白石的原配太太呢?还有他的两位嫡出的哥哥呢?他们都是眼里不揉沙的,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有些不愉快的记忆又顺着本就酸痛的躯体爬上来,顾烈唯终于站不稳,瘫倒在沙发上,下意识抓紧一个抱枕不松手。他想要脱掉那身k留下的衣服,却发现自己的手连轻轻抬起都会颤抖不已。
他还来不及在这种僵硬的痛苦状态中陷入更深,潘白石就来了。
顾烈唯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毫无地位,他这甚至是第一次踏入这座大宅。
管家身后跟着一行人,将他引到主楼右侧的小院,这当然是相当高的待遇,园中甚至还有园丁正在料理花圃。
他们连夜为顾烈唯精心准备了房间,就连衣帽间的遮光帘都是进口布料,卧房墙上还挂着巨幅的天价油画,至于各类软装潢更是极尽奢华而不流于表面,傻子都看得出看得出这风向的确是变了。
出乎顾烈唯的意料,来的人不是程嘉铭,甚至不是程家的人,而是他父亲潘白石的副官。
“小少爷,司令让我们来接您回家了。”副官用例行公事的态度向他问好,却不自觉把重音放在了「回家」二字,也清清楚楚又有力度地叫了顾烈唯「小少爷」。
“……”顾烈唯下意识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被副官身后的军装护士搀扶着往车走去也不抗拒。
潘白石见他这么理智,心里也是满意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血脉啊,“这阵子媒体一定会来找你麻烦,连带着你母亲妹妹也会不得安生,你们就先别出门了,避避风头。”这话他说得诚恳,既然要接顾烈唯这私生子回家,自然也是预见到了此后要处理的种种。他潘白石能有今天,没有哪一步不是有所筹谋也未雨绸缪的。
正牌潘太太柳真珠今天去了庙里朝佛,她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不可能不知道丈夫这头的变故,但还是能心平气和,照旧天不见亮就去拜佛。到了这阵算着时间点也该回来了,潘白石自然要在太太回来之前先回去,他当然敬着柳家这些年对自己的提携和支持。
“你自己看着办,今天还要去看趟医生的,让护士陪你去。”起身回主楼前潘白石这样嘱咐顾烈唯。
“战争机器一样的奥族人不合胃口,我们挂念顾营长了。—k”
这显然是北部联盟来的信,他们也不想让奥族的军队来守北部边境。
想到顾惜暮,潘白石心下一动,这才决定把顾烈唯接回家来。
那男人给他留了便条,笔划十分用力,仿佛快要划破纸背,顾烈唯看了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他不是本国人。
二十出头的顾烈唯,第一次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身处于危墙将倾的乱世前夜了,只是这代价未免过于惨烈。
他再次环顾四周,这房子空空荡荡,但不是烂尾楼或仓库,更像是人去楼空又年久失修于是沦为废墟的某座豪宅。k还给他留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套几乎全新的白色套装,精致到连衬衫的袖扣都准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