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代,日军是很讲玉碎的,包括平民都因此而死,战后的观念则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应该允许在确定失败的情况下放下武器。
朴承基微微冷笑:“他写信来给殿下,劝殿下投降。”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名字。
柳生真辉默然片刻:“也许他是被迫署名,或者根本不是他签的名字。”
朴承基道:“因为想到了金景磾。”
“金景磾大人怎么了?”柳生真辉不由好奇地问。
朴承基表情不变:“他投靠了红巾军。”
十三日这一天的傍晚,朴承基来到活人署,此时柳生真辉刚好做完一例手术,两个人坐在房间内喝茶,聊了几句战局与伤兵的事情,一时无话。
朴承基喝着茶,注目望着柳生真辉,虽然刚刚经历了情感的变更,然而柳生真辉并不是像恋歌里面唱的,“为爱而生为梦而生,如白色游丝在空中飞舞”,他是很快便整顿起精神,投入到医疗救护之中,尤其是此时战局紧张,他更加仿佛忘记了那件事一样。
朴承基想了一想,说道:“能为我唱一首歌吗?就是那首‘异邦人’。”
虽然情形不完全相似,不过真的有一点好像一个人如果是猝死,总是会得到周围人的深深怀念,倘若长期住院,虽然亲友的感情原本很不错,却也容易感到厌倦吧,最起码在此人离世的时候,遗憾会减少许多。
朴承基本来想就这样静静等待柳生真辉渡过这一个阶段,然而十月下旬,忽然之间,中原的红巾军又大举进攻,这一次的人数非常多,上一次只是四万,这一回是十几万,很快便攻破了朔州。
十几万的红巾军,对于高丽简直如同洪水一般,柳生真辉想一想也要头皮发麻。
两班之中各种八卦传播非常快,柳生真辉已经知道禹洪得对自己并未完全忘情,有一天李瓛突然到访,看到他正在对着一枚银球出神,便笑着说了两句打趣的话,禹洪得连忙便将银球收在了书房木匣之中,李瓛当然晓得那银球是禹洪得从前送给柳生真辉的,不过并未在意,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洒脱的,之后禹洪得将银球又收到什么地方去了,就不得而知。
其实柳生真辉虽然当时行为果断,仿佛十分干脆的样子,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容易便斩断情感,前世今生两段感情的寄托都放在禹洪得身上,忽然间分手,便很有一种戒断反应的感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有两回走在外面,不知不觉竟然走到禹府的门前。
鸦片会造成身体与精神上的依赖,其实感情也是这样,自己无数次回忆两个人躯体纠缠的情形,空闲下来的时候,眼前难以克制地闪过禹洪得的脸,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微微皱眉的神情,两个人曾经说过的话,都在耳边反复萦绕,如同空气一般,虽然看不见,但总在那里。
朴承基淡淡地说:“他已经是那边的元帅了,无论如何无法解释。既然身为两班,就应该承担起两班的责任,于此国家危亡之际,作为两班,不能够讲人性中怜惜生命的弱点。”
所以殿下真的是格外宽厚了,金景磾自然是缺席判处死刑,除此之外只将他的家族降为平民,没有贬为贱民。
柳生真辉看着朴承基,脑中却登时想到宇垣缠的绝命电报:因本职无能,过去半年中麾下部队英勇奋战,但未完成击碎骄敌,护持神州之大任。本职确信皇国与天无穷,航空部队特攻精神昂扬,部队队员如樱花散去向冲绳进攻。发挥皇国武人精神,突入击沉骄敌美军军舰,麾下各部队体谅本职之意,克服所有困难,再见精强之国军,愿皇国万世无穷,天皇陛下万岁。
柳生真辉轻轻摇头:“原来如此。”
只写了再见的信,迷惘地继续写,之后只剩哀伤,异邦人。
然后柳生真辉有些无奈地笑笑,说:“虽然比较没有气节,不过当时也很难抉择吧,希望他不要带领军队来攻击高丽。”
柳生真辉微微一愣,转而便笑道:“好啊。”
然后便唱了起来,声音有些缥缈,如同云雾一般,不过很是好听,朴承基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柳生真辉唱完,问道:“为什么忽然想听这首歌?”
高丽的中央正规军,满员也只有四万五千人,作为地方常备军的州镇军,大概有十四万,其她比如保胜军、精勇军、一品军,虽然名字都很厉害,其实都是民兵预备役的性质,更不要提守护村庄的二品军、三品军。
如果只看数量,中央与地方兵力的总数也堪堪抵得上红巾军,然而毕竟还要防备日本海盗,不能动用全部正规部队去抵御红巾军,另外高丽军队的战力,根据柳生真辉的观察,相当一部分可以说是非常一般,而红巾军乃是在中原各地纵横多年的,这样的农民军队虽然也未必怎样精锐,好像日本海盗那样有极强的组织性纪律性——日本海盗的小单位组织能力,是连朴承基也感到佩服的,曾经与柳生真辉讨论过,柳生真辉当时笑道,“日本人就是这样,虽然战略方向未必多么明智,但是基层相当严密,就好像蚂蚁和蜜蜂,如果日本遭遇到严重的失败,多是行动方向错误。”——红巾军的作战纪律是相对散漫的,但是战场经验丰富,而且人数又多,呼啦啦一下子十几万涌进来,真的好像决堤一样。
到十一月,情况愈发紧急,高丽军队虽然曾经取得胜利,然而在安州大败,上将军李荫、赵天柱阵亡。
虽然倘若说起来似乎有一些老套,还仿佛有一点矫揉造作,不过柳生真辉确实梦到过禹洪得,虽然只是一闪而过,而且那脸孔并不是很分明,然而柳生真辉知道,那就是禹洪得,他进入了自己的梦中。
做了那个梦之后,柳生真辉很快便醒了,没有完全清醒,却也不再是沉睡的状态,就躺在那里半睡半醒,脑海中仍然飘着禹洪得的脸,虽然对于分手已经十分有经验,可是至今仍未习惯,大脑中的某一部分仿佛打下了烙印,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去想,去思念。
如果已经相恋了很久,情感或许会逐渐变淡,甚至终于不知不觉间不再联系,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就谁也不再问候对方,那样的话,回首往事可能会有如缕的怅惘,但是痛感不会这样鲜明,此时是明明正在深情密意之中,忽然间中断,那种感觉太过突如其来,便难免有许多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