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当我鬼使神差般地迈入屋内,并将摆在壁龛里的那个物件拿起来后,乳母的劝阻声已来不及了。我手中正捏着一根小巧的陶制品,大概有我的手掌那样长,陶器的表面几乎没有任何纹路装饰,拿着也很轻。我用右手食指在那表面敲上一敲,空心的陶器中便传出了微弱而清脆的回响。
“这是……”
她在像我差不多大的时候便被母家指婚,然而生下孩子没多久,她就因为第一任丈夫无法满足自己的性欲而离开家庭。这听来或许相当荒谬,她的丈夫认为交合的唯一作用便是传宗接代,更是对她的主动索求感到不厌其烦,二人在对对方不满的观念上一拍即合,最后不欢而散了。那之后她又嫁过两个男人,可随着年龄增长她的欲望却丝毫没有衰退,反而因为丈夫的冷落而更加焦躁难耐。终于在她生下最后一个孩子时,听闻了小田原城的北条家正在寻找乳母的讯息。
“正好我有相识的人在城里做杂役,她遂介绍我去。做乳母虽然在城里有吃有住,但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次家,城中的薪水并不宽裕,多数时候要依托大人们的赏赐。不过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点苦都不算什么,想到是照顾那样令人怜爱的公主,我反而是打心底里开心呢。”
这些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也不会没察觉到乳母是真心疼爱我。不过乳母有着大胆癖好的事则是我最近才得知的。
房屋的拉门紧闭着,窗纸后传来妇人淫靡的喘息声。习惯了这种声音的我在门前静静等待着。
“公主,是你在那里吗?”
乳母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那是在令人大汗淋漓的自我满足之后才会有的惬意之声。屋外的天空弦月高挂,恐怕是月光将我的身影投在了拉门上,乳母方才察觉到我的存在。
“阿照喜欢玩这样的物件呢。”
似乎是已借此嘲笑完我的幼稚,之后她便将散落在榻榻米上的五光十色圆球全都重归原位了。我应该为此而不满吗?可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她便再度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已经是你的嫂子了,就不必再用敬语来称呼我了。这样如何呢?我惹人怜爱的义妹哟。”[ 日语里“嫂子”和“小姑”对应的称呼为“义姉”和“义妹”。]
淀川雪华踱步至我的卧榻旁,她今日的衣着与我初见她那日的模样十分相像。
“劳烦雪华大人亲自来看我,我为我的……”
没等我讲完,她那只近乎冰凉的右手便攀上了我的额头。我本能地抗拒起这体温,然而最终却没有躲开。
“雪华大人是位心善之人,我要替你们谢谢她,毕竟会变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脸颊与胸中的灼热感消散片刻后,我再次缓缓开口说道。
“公主眼下要好好休养才是,日后最好不要饮酒,要是碰到心情低落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就好。不过夫人的确是又美又善良,那副姿色连我这样的女人都神往不已,家主大人会在夫人的恳求下将下人们的失职一笔勾销也是理所当然的。”
“公主昏了一天一夜,如今可算是醒了。”
“兄长……兄长大人的婚礼怎样了。”
我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咳了两下,乳母顿时又变回了腹热肠慌的惆怅模样。
我讲了一句废话,因为除此之外我无言以对。而兄长对淀川雪华似乎也很是满意,我虽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正式会面、又谈了些什么,但兄长几日前的忧虑早就一扫而空,他的脸上洋溢着即将大婚的新夫才有的喜色。
“你且安心,阿照是我唯一的妹妹,兄长绝不会因为有了妻子就将亲妹抛之脑后的。”
“阿照只要看到兄长大人安乐就好,怎么会因为兄长娶妻而心生不满呢。”
话虽如此,午时时分,小田原城的中丸厅堂里已是高朋满座,前来贺喜的宾客都是自我祖父那一辈起就与北条家有着紧密联系的各地大名、城主及武将,而常伴兄长身侧的家臣也挤满了末席。我就坐在离兄长次近的位置上,一对新人则在上台的席位落座,我大抵是除新娘以外唯一列于席间的女子。武家的婚宴并不复杂,新娘没有穿传统的神式礼服,只是换上了完全不输于白无垢的、由明朝进口来的奢华锦衣。这应该是新娘的父亲——淀川织部正六郎准备的陪嫁之礼。淀川氏愈是在这种地方出手阔绰,便越是令我捉摸不透。
言归正传,宾客们正在席间推杯换盏,我自然也不甘示弱。虽说我刚成年不久,饮酒的次数寥寥无几,可回过神时,我面前的酒盅已不知被举起了多少回,刺喉的烈酒一杯杯滑入胃中,再加上厅内乱哄哄的吵闹声作祟,我的身体顿时疼得抓心挠肝。脑袋在嗡嗡作响,可厅堂内实在过于嘈杂,兴奋的男人们敞开了喝酒,甚至没人注意到我已将空无一物的酒盅打翻在地,当然更没人会指责我总是将视线落在明艳动人的新娘身上。
淀川雪华只抹了淡妆,即便从衣物到饰品皆是焕然一新的模样,她身上仍留有连夜赶路后风尘仆仆的痕迹。这一次我不知该用哪位美人与之作比。是唐朝文人作汉诗歌泣的贵妃吗?还是义经娴静优雅的爱妾?[ 指平安时代名将源义经的妾室静御前,静御前与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市、明智光秀的女儿明智加拉夏并称为日本三大美人。]我凝望着端坐在上台的新嫂,双目也逐渐升温,她的美丽浓烈胜酒,足以让正如我一般饮酒作乐的宾客在举杯之后,舍出片刻时间在她身上投下贪婪的目光。
快要燃尽的灯盏下,摆着一只被玻璃弹珠填满的竹编箩筐。微弱的灯火打在五彩斑斓的玻璃球上,赤橙黄绿蓝靛紫……数不清有几种颜色,但在注视着那箩筐的瞬间,我的头颅和视野同时被天旋地转的感觉充塞。
最初夜访乳母居室的目的正是为了向她吐露难言之隐,可经由这荒谬的一遭后,我却一无所获,心中深埋的情感更是愈演愈烈。直到再度见到那张脸以前,我都刻意抗拒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因之前那令人到事后才深感难堪的身体接触,我也回避着需要与乳母单独相处的时间。这期间兄长来找过我几次,好在服侍我的都是些谨慎之人,她们告诉兄长我正逢月事、心绪不佳,这样便可以把平日里一起用膳的场合也推掉。
然而,那一天终究是来临了。
倘若在这间秋波流转的房中,互相抚慰着彼此的是我与她的话……
像是要借助快感忘却什么一般,我顺势将一只乳房含进口中,那有着并非食物香气的爱欲之之肉仿佛要在我嘴里融化。在本能的驱使下,我的嘴开始从内向外施加压力。乳母那不会流出奶水的乳首正被我吮吸着,这过于激烈的刺激令她改变了喘息的频率、支支吾吾地喊叫了出来。
“便……便到这里吧。”
一丝不挂的乳母倒在我身下,我那已被绸带拢起的头发依然有那么几根搭在她凹陷的颈窝里。指尖顺着她的面庞向下游移,乳母的肌肤不断沁出汗水,我正拨弄着她肉体的手指也沾上了湿热的触感。手停在了她的胸口处,那对裹在冬衣里仍能感受到厚度的傲人乳房如今耷拉在她胸前。我小心翼翼地捏起其中一只,那白皙柔软之物好比刚晒过的蓬松棉被,而在白皙肌肤上尤为突出的浅褐色的乳头正被夹在我的两指之间。
幼时的我便是从这样迷人的乳房上汲取乳汁的吗?自乳首中溢出的汁水将我喂大,此时全新的感触也侵扰着我,我轻吞口水,和服掩盖下的两股之间似乎渗出了某种浆液。
在这已经变得意乱情迷的狭小房屋内,我敞开衣襟,将两只手分别攀上了乳母的双峰。两团蒙上汗水的嫩肉被我肆意揉搓着,乳房上留下的捏拽的红印也由浅及深,我似乎迫不及待地指望从这荒唐的推乳按摩中获得些什么。
乳母一板一眼地说着,脸上亦未露出什么羞耻之色,大约是因为我二人皆是女子吧。而我也对自己的父亲会将这样的东西当做奖赏赐给下人一事毫不意外。
“虽然能陪伴在公主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我这样的俗人总得在苦闷的生活里寻找些庸俗的趣味。”
之前还像舒云一样散开着的乳母的表情骤然间凝固了,她似乎怅然若失,我随即侧身走近她,将双手搭在她肩上,我目睹自己散开的长发从面前垂下,一直垂落到乳母的头顶上。我轻轻揽她入怀,隔着单薄的和服,我腹部的肌肤似乎能触探到她五官的轮廓。同我一样被囚禁在这小田原城里的乳母,她在思念着什么,又在渴求着什么,也许我尚未明白。
“殿下的弓如霹雳玄惊,北条家不愧为武之大家,连我这样的女子都深感敬佩。”
食之无味的客套话,从她口中讲出却不再那么了无生气。我期望着,她的话语均出自真心。似乎有了这么一句诚实的夸赞,我往后的练习便不再是枯燥乏味的。
我与她的初见便是发生在这枯山水庭院里的稀松平常一日。在那之后,待院中的白砂与庭石不再温热——也就是当日黄昏之际,甲斐的使者们在城下的驿馆落脚,我则与兄长在和室中用晚膳。
我再次疑惑地自问起来,食指随即碰到了还未完全变凉的陶器上沾染着的无色粘液。乳母向我坦白,这是仿造男人的性器制作的玩赏物,男女皆可以此寻乐,我拿着的只是其中一个样式的。语罢,仍旧跪在竹席上的乳母挪动到我身前,捧起壁龛中未掩上的盒子,向我展示其他模样的玩赏物。
总有些奇淫之册会在书中夸耀云雨之事的快感,从前我就不禁怀疑,那所谓的快感是真实存在的吗?眼下我又对未与男子交媾却能从玩赏物中获得快感的乳母深感疑惑。
“这是政冈大人还在世时,赏赐与我的东西。”
耳边掠过窸窸窣窣的整理衣物声,等待了半盏茶的时间,乳母才终于拉开门向我行礼。我看出她欲开口致歉,便抢先一步道:
“本该提早告诉你我要过来的。”
乳母的居室并不宽敞,却比一般下人的房间要大些。她跪在榻榻米上小心仰视我,我身后的月光也经由敞开的拉门洒进室内,光线一半打在她的身上,另一半则照亮了那本该融入阴影中的壁龛。
我的乳母是位女性瘾者。我的生母过世得早,近乎是由乳母一人将我带大。而她在来这小田原城中做一个负责产奶的器具以前,曾有过三任丈夫。
倘若娼妓的价值只在于肉体上那个用来满足客人的女阴,那么乳母的最大价值便是长着一对能产出上好奶水的乳房。我一向如此直率地看待这两种或许有着不同之处的女性,然而这二者在本质上或许并无区别。同样以此种价值来衡量其他女性的话,那么连生下来就是公主的我也不例外——我们都是为了服务这个国家的男人而存在的。就连女人在交欢时濒临绝顶的快感之姿,也是为了取悦男人才表露的。
但是,我的乳母却不一样。
我将未嚼烂的肉羹吞下肚,苦涩之味便贴着食道滑下。这样的我在回应家督大人之时,便可以带着逆来顺受的妹妹才会有的娇嗔语调了吧。兄长以为我会嫉妒,我的确在嫉妒。
但我不会嫉妒即将成为兄长正室、成为小田原城的女主人的淀川雪华。
这一天平常又不寻常,我意识到自己胸中涌出了前所未见的情感,这是成年之后才会抱有的悸动吗?入夜后,怀揣着诸多疑问,我来到乳母房前。
在淀川雪华先前摆弄过的玻璃球中,有一枚漏网之鱼滚落到我的枕下去了。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颗珠子捡起,面前的嫂子正绽露着意味深长的笑,而她那闪动着迷人光泽的双眸也像极了静静躺在我两指之间的玻璃球。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我感觉很好。”
这一次的回应出乎意料得快,还未待她的手从我脸上离开,我就把能说出的字吐露殆尽了。淀川雪华似乎看向了卧榻旁的桌案,她从桌上的箩筐中拾起一枚珠子,泛着靛青色光泽的玻璃球正被她把玩着。然后她将手中的珠子丢落在地板上,又重新捡起另一枚来。我不知她是何用意,在她进来时就屏退了房间里的三两个下人,所以此刻待在这里疑惑不解的也只有我。
乳母的话正当中,冰凉又爬上了我的心头。大概,我那怀揣着异样情感的稚嫩之心早就被乳母看穿了,可能在那一晚的抚慰中乳母便解读出了掩藏于我内心中的苦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控制不住自己泛滥的欲望,我与单纯鉴赏美色的旁人是不同的。
“阿照,你好些了吗?”
熟悉的女性声音猝然间响起,与此同时,房间的拉门被打开,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的身影挡住了从门外涌入的亮光。
“公主在席上喝了那么多酒,扒着痰盂吐了有半个时辰,然后便不省人事了。家主大人本来是很生气的,说要责罚我们这些下人,要不是夫人从旁劝阻,我怕是也要被赶出这小田原城咧。”
“啊……”
晕厥前的记忆串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曾在那种情况下丑相百出,我又将逐渐升温的脸颊缩回了被褥里。即便看不到自己的面容,我也知晓此刻自己脸上的颜色恐怕要比屋外的红霞还惹眼。
不过最后被烈酒引燃的只有我,望着那触手可及的身影,温热的泪水也自我的眼角淌出。再次醒来之时,我躺在自己的居室里,脑仁像被火燎过,挥之不去的钝痛感也接踵而至。
“公主、公主殿下。”
眼皮还没完全翻开,但身边人的呼声让我不得不猛然睁开眼。定睛看去时,只见卧榻边的乳母正紧紧攥着我的手,她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随后又稍稍展眉,满口关切地说道:
套上了只有新年里才会穿的华丽绸缎,侍婢替我梳洗打扮,在大清早便半推半就地走出院落的我却比八幡山上的猿面神像还要木讷。相模守与甲斐公主的婚礼在我们北条家的小田原城举行,而新娘隔天前就已从甲斐的舞鹤出发,带着由武士组成的送亲队伍奔赴沿海的相模国。
我是新夫的亲妹,也是新娘的小姑。站在自家门前的我并不知秋日里、国境的大道上刮起的凉风钻进袖口是什么滋味,但相模的十月对我那近乎形销骨立的新嫂子而言自然不会好受。不知她是否曾看过海,木屐的鞋跟与和服的下摆都沾上沙粒的模样说来有些狼狈,不过当深居简出的我有幸直面那漫无边际的湛蓝时,总能卸下心中的些许苦闷——好比现下这样。
我向自己许下了决心,会好好尽到小姑的职责、细心看顾即将迈入这座深城的淀川雪华。
乳母之前将脱下来的衣服垫在身下,此刻衣物上沾着的除了渗出的汗液,还浸上了她身体里流出的爱液。乳母看起来意犹未尽,我也未曾窥探那陶制玩物的奥妙,但之后我却在匆忙收拾过仪表后,就向仍半裸靠在卧榻上的乳母告别、逃一般地离开了她的居室。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没有理会负责守夜的侍者,我跟随着烛火的阴影快步行至自己的房间。在确认拉门与门框已严丝合缝之际,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的我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脑海深处,我俯在乳母身上吸吮她乳房的样子仍挥之不去。身为女子的我,与将自己养大的女人行这种既滑稽又耻辱的事在旁人看来一定大逆不道,而在那之中我甚至忆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样貌。被人责骂的幻听接踵而来,明明仅有一面之缘,我却萌生了如此龌龊的念头,若是得知我是这样淫乱的女子,她还会嫁到北条家吗?若是因此就不必遵照冰冷的政治任务,我倒希望她能够有自己做主的机会。
“可以含吗?”
乳母没有拒绝我的权力,可在我为这对双乳彻底着魔以前,还是唤回了一丝大家闺秀应当持有的理智。眼下的乳母已完全沉浸于被我爱抚的快感中,她半张着口,从喉咙深处传来了含糊的允诺声。因为她的发髻已是凌乱不堪,所以那挣脱出来的发丝便张牙舞爪地浮在鬓边,脸上的淡妆自然也晕开了,但素颜下的乳母却显得更加情欲动人。得到了许可,我的双手随之抚上了她的腰,因为已生养过多个孩子,这个岁数下的乳母腰腹有些丰满,但她小腹上的肉却像乳房一样柔软,令人忍不住要摸上一摸。
我身边的下人似乎都是些丰盈的女性,在这安逸的城中待久了难免会饱满起来,可那个人却不同。我俯下身去,舌尖已触及到了身下之人的乳晕,脑中却又蹦出了一副与乳母的模样相去甚远的面孔。
可为了明白些什么,我终究是要踏出那一步了。
“啊,公主殿下,您是多么的温柔啊,连我这样的人您也……”
我的生母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侍候过母亲的下人们总说她是个温顺和善的人,但她留给我的记忆早就随着她逝去之时被抬出城的灵柩一样渐行渐远了,现在的我竟记不起有关她模样的一丝一毫来。直到乳母赤裸着胴体躺在我身边,我在她沉溺于爱欲的脸上看到那几分妩媚时,脑海里才终于浮现出几丝亦真亦幻的影像。
“那位淀川氏的公主,如何?”
兄长坐在上台,向一脸苦闷的我投下目光。而我的消极也并非源于桌上那做得不够入味的秋刀鱼。鱼肉上漂浮着没能化开的盐粒,含进口中格外酸涩,嘴里嚼着东西的我片刻后才答复道:
“是位很漂亮的女性。”[ 上台:榻榻米地板上凸出的部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