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静尝过了味道,便放下汤碗,拿纸巾擦了擦嘴。
江霖问道:“吃不下了?”
顾庭静点点头,咳嗽了一声。
顾庭静坐起身来,江霖开了一盏灯。
床头摆着一碗红艳艳的罗宋汤,和一篮子香喷喷的蒜香脆面包,散发着热乎乎的香味。
江霖端起罗宋汤要喂他,顾庭静说道:“谢谢,我自己来。”
顾庭静移开了目光。毛巾的凉意持续不断,渐渐压制住了令人烦躁的焦热。
江霖坐在床沿,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是顾庭静自己的影子在那里陪着他。
顾庭静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身体沉甸甸的似睡非睡。
江霖缓步靠近床榻,顾庭静听见他的脚步声,心里真觉得后悔:“今天实在不该来这里的,江霖未免太多事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会儿走出去,简直烦人透顶。”
江霖走到床边了,顾庭静紧紧绷着面皮,独自忍受着燃烧的痛苦,这个时候,只要江霖多说一句话,顾庭静就止不住要发火的。
然而江霖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样一个大风大雪的夜晚,好像分隔出了一个凝固在水晶球里的小世界,纯净无暇,又无时不刻昭示着大自然那种原始的残酷。
什么权力的纠葛、名利的争斗、人心的险恶……虽然平时人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在这个夜晚,这些东西暂时不必去谈了。
房顶开了一盏环形灯,柔柔的光芒满溢而出,衬得外面的风雪变得昏暗不明。
顾庭静说道:“我让你做推广大使,是因为我欠了你的人情,所以才这样感谢你。”
江霖说道:“你说那古董盒子吗?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顾庭静说道:“对你来说不是,对我来说是的。这件事万一处理得不好,我就要跟你爸爸做室友去了。”
江霖不语,他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这种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对双方都无益的,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由着它破堤毁坝地倾泻出来?
他平时也是一个很有理性的年轻人,为什么不懂得这是一种错误,一种浪费?
顾庭静低声道:“我去洗个澡再继续睡。”
江霖知道他今晚是走不了了,这是要留宿的意思,也不劝阻他,帮他找了干净的浴巾和未开封的内衣。
顾庭静趁着头疼有所缓解,自己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江霖也去别的浴室洗漱了。
江霖说道:“你的头还疼得厉害吗?”
生病固然是让人憋闷至极的,而照顾病人也实在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反反复复询问病人你觉得怎么样了,身上好些了没有,自己听了都觉得啰嗦,何况是正在苦苦抗争肉体痛苦的人呢?
所以顾庭静懒得回答,咳嗽了几声,又躺回了床上。
江霖看他的额上微有水迹,不知道是出了汗,还是刚才的毛巾没完全拧干,于是拿手帮他抹了抹额角。
顾庭静抬眼看向江霖,眼神那么沉定,仿佛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
江霖一怔,默默收回了手。
他接过汤碗,又隐隐觉得头疼,但比入睡之前好得多了。
他慢慢喝了一口浓汤,一股子暖流沁入脾胃,然后尝到酸酸甜甜的西红柿,清脆爽口的包菜,又吃一块牛肉,那牛肉浸透了浓郁的番茄汤汁,鲜美有韧劲。
喝了小半碗汤,又拿一块蒜香小面包,在汤里沾一沾再吃,泡了汤的部分变得鲜红柔软,底下还是酥酥脆脆的,各有风味。
那条毛巾被焐热了,江霖适时地拿起来翻了个面儿。一股崭新的凉意包裹上来,顾庭静终于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鼻中闻到一种温暖的香气,是家常过日子的食物香味。
顾庭静睁开眼睛,江霖还在他旁边,好像一直没离开过,替他摘掉了毛巾,低声道:“你醒了,吃一点东西吧。”
顾庭静闭着眼睛,只觉得江霖把他的额发撩了起来,下一秒,一条冷毛巾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高热的额头登时冷却,一阵舒适至极的凉爽让头疼都不那么鲜明了。
顾庭静不由得睁开眼睛,幽暗的房间里,江霖正在低头观察他的脸色,面孔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可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眼神中满是询问和担忧。
顾庭静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发烧发得他有些恍惚,脑子中空空如也,一句话也想不到。
江霖说道:“那你接着睡吧,有什么需要就随时叫我。”
他的语气仿佛是要马上出去了,顾庭静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今晚上不打算睡觉了吗?”
江霖说道:“有这么严重吗?”
顾庭静说道:“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很多风险是在暗中被消灭掉了。”
他不愿多谈这个了,江霖也觉得这个话题非常乏味。
但是,所谓感情,不正是理性的反面吗?
不正是明知错而犯错,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吗?
江霖说道:“这次运动会的推广大使,是你推荐我的,对不对?我……我不想欠你什么。”所以今晚才请他回家,所以才这么细致地照顾他,他是这个意思,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等顾庭静再回到主卧,发现床上的被套床单已经换了一套。顾庭静没说什么,依旧躺回原位。
江霖换上睡衣,又端了一杯热水,拧了一条冰毛巾,匆匆进来照料他。
顾庭静低低说道:“你这是何必呢?”
江霖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五根手指都凉凉的,放在顾庭静滚烫的额头上,倒有种清凉的舒适。
顾庭静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江霖收回手,悄无声息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没有带上门,房门就这么敞开着,顾庭静隐约听见潺潺的水声,他想要叫江霖回来关门,可嗓子哑哑的,又使不出叫喊的力气。而且没过多久,江霖又走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