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涣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暴躁。
终于有天,他的一副二级纹图被强迫症大师打回七次,理由是一条单纹不够顺滑优美。
这条单纹是锯齿形。
大师们高深莫测,根本不会指点讲解。
而辛涣心心念念的隐纹技术,别说教他了,大师们自己都还没研究出来。
辛涣知道自己不该心急,能够旁观已很难得,他与大师们非亲非故,别人凭什么倾囊相授?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干好本职,争取得到大师的青眼,真正的利处在于未来。
进入正府的学生,即便进不了上院,离开学宫后也能在城池中谋个好去处,什么研究院,听着就不靠谱。
辛涣当然也没有传说中主角的王霸之气,能令各种人才无条件跟随,即便承诺更高的血晶,也没人愿意来,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人嘲笑他,三纹院长、人傻钱多、白日做梦……说什么的都有。
退而求其次,辛涣又去槐市发布了委托,有意愿的都可以来,依然无人问津,他头一次遇到有血晶都花不出去的情况。
辛涣抬手抱住凌恪,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想你”,但最终说的是:“新年快乐。”
烟花灿烈,星霜又一转。
“新年快乐。”
亭檐下金玲脆响,幽境漪漪,画中人似浅淡一笑。
他抬步就要冲进正堂。
“哎哎,不许进。”守卫醉醺醺,仍是伸手拦住。
“你、你谁啊?”一名守卫装扮的男子大着舌头问他。
“城主呢?”
“在楼、楼上。”
凌恪的生死不是他的义务。
但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背叛了什么的锥心之感?
背叛了凌恪,还是背叛了自己?
靠!
十二月三十日,辛涣风尘仆仆地抵达望城,联系赵羽。
“你在望城?部帅回城主府了。”
这世上有哪一件事不辛苦?
去他妈的宿命,他要是真信了这个,早就躺平做原书那条咸鱼了,何必这么折腾?
凌恪的宿命他也得给它捏碎了,这人是他的,命也不准抢。
耿之问一滞,语气稍重:“你要想好,看远一些,不要蹉跎之后再后悔。”
辛涣这回是真心实意笑了,目光坚定:“多谢首席,我想好了,退出秘纹阁。”
如果凌恪身死,那才是真正的后悔。
“我很早前就关注过你,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但基础却是最扎实的,这要的是水磨工夫,差一丁点儿都不行。”
“若是你在纹学上的沉着耐性,能有一半用于为人处世,我会认为找到了一位最满意的弟子。”
明夸暗贬,这位首席真会说话,辛涣扯了扯嘴角:“承蒙首席抬爱。”
辛涣也瞪着眼,当场石塑。
完了,他吼了一位大师,说他是智障。
辛涣没等大师给他穿小鞋,主动提了退出秘纹阁。
这件事商议完,两人边吃边聊了一阵,刘鹏顺嘴提了句:“你这趟去荥城,有没有见到凌城主啊?”
“咔嚓——”,辛涣捏碎了杯子。
汁水顺着桌布流到衣服上,辛涣慢吞吞地起身。
只不过很多人无法掌握这种过于细微的锯齿,才以为它是圆弧形,辛涣也是在陆胤前辈的传承中纠正了这个错误。
辛涣解释无果,忍无可忍:“你他妈是个智障吗?”
大师瞪着眼,当场石塑。
但这个未来要多长时间?五年?十年?
值得吗?他抛下凌恪,换得的这个机会?
成为大师的人多少都有些古怪脾性,有的爱一边研究一边喝酒,辛涣要收拾满屋子的酒瓶,有的喜欢唱歌,五音不全魔声贯耳,还有的强迫症,一张纹图,两张格式规矩……
另一边,秘纹阁的临时成员他也当得不太顺心,说是临时成员,主要干的活就是打杂。
阁中正式成员都是都是大师,每天轮换进行隐纹和傀儡研究,定期再聚集研讨,辛涣不能轮换,每天都要去打下手。
但他几乎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是大师们没有真才实学,而是大多数时候他要干一些简单活计,剩下的一小部分旁观时间,也因为境界差距很难看得明白。
辛涣专门弄了份股权协议和刘鹏签了,初期持股五五分,接着就拿到了第一笔五十万血晶的注资。
五十万,辛涣从未有过的巨款。
正好身在学宫,方便一并把人招了,辛涣按着朱虹和刘鹏给的两份名单前去拜访,说服对方加入他的研究院,却遭遇了很大的阻碍。
辛涣没有执意闯入,他已看到凌恪下楼,朝外走来。
丹墀红幔,火树银花,所过之处,尽生明媚。
他其实没有笑,反而皱了点眉:“你怎么在这儿?”
城主府的主楼只有三层高,但第三层是个四面无遮的观景亭。
辛涣退后几步仰头,适逢凌恪俯看下来。
月白风清,玄衣黑发,一卷缱绻水墨。
辛涣表情裂了一下,又折回荥城。
只是年前每一趟客舟都满载,辛涣等到凌晨才等到一个站位,忍耐着与他人比肩继踵,戌时,到达荥城。
城主府也比平时冷清了很多,大多数人回了家过年节,剩下的人全聚在正堂,辛涣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大门。
如果一路上抓紧时间,或许还能赶在过年前回到荥城。
老子这就要为爱走天涯了。
为爱?
离开学宫,辛涣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不值得,为了这什么临时成员放弃凌恪真不值得。
他竟然会觉得此前辛苦的因由是凌恪?真是卑劣的想法。
耿之问意味深长:“年轻人切忌心浮气躁,不是次次都能有补过之机,你这次在荥城立功不小,又有凌城主极力举荐,切莫再要舍远志而逐近利。”
辛涣其他字都没听进去:“凌城主?”
难怪。
他以为自己只会拿到一纸辞退书,不想首席耿之问竟然单独找了他交谈。
辛涣满腹疑惑地去见首席,难道还要被训斥一顿才能走?
耿之问似已在阁楼中等了一阵,与辛涣想象中不同,他目光平静,言辞温和。
刘鹏大惊地喊人来收拾,朝酒楼的侍从抱怨道:“你们这杯子什么质量啊?万一伤到我哥怎么办?”
“抱歉,抱歉,摘月楼会给您赔偿。”
所有兵荒马乱的吵嚷都远去,辛涣怔怔站着,还没能接受直面那三个字带来的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