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周欢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尽管周欢被阮棠带回了清河寨,但是一路上流血过多的他还是中途晕厥了过去,阮棠见他面如死灰叫也叫不醒,以为断了气,吓得一度六神无主。所幸周欢后来得到了及时的治疗,直到半夜,血才总算是止住了。
确认周欢脱离危险之后,阮棠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他依旧不敢大意,仍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阮棠心惊肉跳地注视着前方,当柴勇的身子斜斜地倒在地上之时,他迎上的是周欢的那张煞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噗……”周欢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周欢!!”阮棠上前一把抱住周欢,托住他的身体,“你怎么了,周欢!?”
“阮棠,受死吧!”
柴勇再次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不甘示弱地飞扑上来,然而柴勇已经错过了刺杀阮棠的最佳时机,阮棠此时已经有所准备,严防死守,任柴勇招招狠戾,也无法近阮棠的身。
而与此同时,周欢强忍着下腹部传来的剧痛,趴在地上慢慢地向前方挪动,直到用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抓住横在地上的那把长剑。
“大当家!”周欢在身后叫住了他,“我想清楚了。”
阮棠一怔,停下脚步。
“我不走了。”周欢捂着伤口,注视着阮棠,一字一句地道,“我要留在清河寨。”
“住手!!”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周欢。
说时迟那时快,周欢一个箭步从角落里的阴暗处飞奔而出,纵身一扑,将袭向阮棠的黑影扑倒在地,那人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反手就是一剑,只听呲地一声,周欢闷哼一声,身子僵住不动了。
“周欢!?”阮棠大惊,他飞身上前,奋力一脚踢开那人手中的剑。
“休要胡扯!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阮棠别过脸去,佯装发怒。
“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周欢一本正经地看着阮棠,“为了这个笑容,哪怕再挨上一刀,也是值当的。”
“为什么?”周欢迟疑了一下,他苦笑道,“我也说不清。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冲上去了。”
阮棠错愕,他良久地注视着周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欢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你在离狐给佃农们放粮时的笑容……”
如今他在阴错阳差之下来到了清河寨,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将清河寨招揽到麾下,说不定就可以与远在朝廷中的萧晗里应外合,剪除皇后的党羽。
“简直是胡闹!”
然而听了周欢这么一说,不知为何,阮棠的心头却蹭地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周欢点点头:“我很好奇,清河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其实从洛阳到兖州的这一路上,周欢一直在琢磨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找到一支可靠的、值得拉拢的势力。
兖州眼下的局势,官府荒淫腐败,百姓民不聊生,各地起义军的势头风起云涌,官府应付不暇焦头烂额。兖州军和清河寨打了这么久,依然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如果不是兖州军太弱,那就说明阮棠率领的这群游民散勇必定有独特的过人之处。
阮棠见状,忙上前伸手搭在他的后背,慢慢地扶他起身。
“昨天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尽管一开口就是埋怨,但阮棠的脸上却掩饰不住满满的关切之情。
“实在不行,恐怕只有攻入凛丘城了。”
阮棠注视着那片富饶之地,自言自语地道。
然而凛丘城高壕深,易守难攻,想要攻进去谈何容易?何况,凛丘城还有沈惊月那个棘手的家伙。
周欢为了救阮棠而受了重伤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清河寨,不少人深夜前来探视,孟小桃也是其中之一。阮棠此刻本就已经心力交瘁,眼下更无力应付这群堵在他门前的弟兄,于是只告知大家周欢性命无碍,然后就以周欢需要静养为由,将围观众人遣散。
那一天,阮棠守在周欢床前,一夜无眠。
翌日,周欢总算是缓过了气,转醒过来。阮棠端着早已熬好的补血汤药走进屋里时,周欢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想要坐起身来,却没有力气。
周欢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手的下方是汩汩涌出的鲜血,将周欢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我是不是……要死了?”周欢抬头看着阮棠,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
“别胡说!”阮棠颤声道,他撕下自己的衣袖,一边在周欢的小腹上缠了好几圈,稳稳地固定住,一边道,“我马上带你回寨子里,你撑着点!”
柴勇与阮棠缠斗在一处,双方交手十数回合,柴勇渐落下风。眼看着阮棠已经逼近,他情急之下伸手入怀,一扬手,石灰粉扑面而来。阮棠料不到他突然使诈,仓促间睁不开眼睛,被柴勇趁机一把掐住了脖子,猛地撂倒在地。
柴勇高举手中匕首,正要落下。
只听噗呲一声,是利刃贯穿肉体的声响。本以为大势已去,紧紧闭上眼睛的阮棠感觉身上毫无动静,过了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柴勇被当胸一剑刺穿了身体,高举过头的右手也僵在了半空,一动不动,竟是断了气。
那行凶之人身穿一身黑衣,脸上的面罩却被周欢撕扯了下来——
“柴勇!?”
阮棠的脑海中一瞬间电光火石,原来他才是沈惊月送出的那把刀吗!?
周欢似乎在征求阮棠的意见,他不说话,静静地等候了半晌,最后阮棠轻轻地抛下一句“随便你”,随后小跑着飞奔出去,身影消失在周欢的视野之中。
阮棠彻底语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周欢也安静了,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时间,一种奇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阮棠低头静默了片刻,抬起眼角瞟了一眼过来,正巧周欢也在看他,视线相触的瞬间,他仿佛浑身过电一样,慌忙移开视线,手脚局促地不知该往哪儿放,倏地站起身来。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药!”阮棠仓促地找了个借口,转身正欲离开。
“……我的笑容?”阮棠不解。
“我才疏学浅,不知该怎么形容……”周欢注视着阮棠的眼睛,“就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暖暖的,就像春日里的太阳……”
阮棠被周欢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耳朵腾地热了起来。
他也不顾此刻周欢仍是一名伤员,伸出食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厉声道:“那是战争,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兵荒马乱的,谁也不认识你,乱军之中把你一刀捅死怎么办!”
“可是如果我不跟着你们,亲身经历一次真正的战斗,我永远都不会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那你也不必以身犯险啊。”阮棠万分不解地看着他,“还有在那小山丘上也是,你我萍水相逢,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他人,为何你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挺身救我?”
而当周欢亲眼见证了昨日的那一场战斗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阮棠是个能征善战,有勇有谋的将领,而他手下的弟兄都是些在乱世之中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普通百姓,为了求得一口饭吃不得不背水一战的他们,往往能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而这就是为什么兖州军始终无法战胜清河寨的原因。
周欢就着阮棠的手,低头慢慢地将那一碗汤药喝完。
“我孤身一人,没其他地方可去了。”喝完药,阮棠扶着周欢缓缓靠在床头,脸色依然还有些苍白,那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他虚弱地嘿嘿一笑,“大当家不知道吧?其实昨天,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阮棠一怔:“你是说,我们去离狐抢粮的时候,你也在?”
阮棠陷入纷乱的思绪当中,却没有注意到,一个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的身后。
猛然间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阮棠一惊,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条件反射地侧身一躲,锋利的剑刃贴着他的面颊掠过。
他大吃一惊,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还未看清楚来者,紧接着又是几道寒光直逼面颊而来。

